2008-04-09 20:58:54 落葉之楓

【藝文賞析】古樹棲鶴

 

古樹棲鶴
一雁孤樓 / 2007-12-25

  小時候,老屋的堂口懸掛著大幅壽星圖,額頭隆起的白鬍子拄杖老頭身旁溫馴帖伏的站著一頭花斑鹿和一隻紅頭鶴,後來牙口漸長,才知道紅頭鶴的學名叫丹頂鶴,喜歡棲在松樹上(從畫圖上來的經驗);那時很羨慕,也想效仿討只頑皮的小狗來馴養炫耀。歷史上的宋徽宗,畫中主角也有這種飛禽,記得整幅畫的色調呈黃蓋色,皇宮的屋脊上全是滿天翔回的丹頂鶴,透示出股皇族的顯貴,氣勢蔚為奇偉。深受我國傳統文化影響的日本大和民族對優雅尚舞的它簡直崇尚到迷信的地步。它在東方文化裡是吉祥長壽的象徵。

  家鄉也有它的同宗兄弟,命運卻各不相同。一種是鸛,當地叫餓老鸛,長得灰不溜秋,一身皮包骨,聽說肉不好吃,是酸的。方言的引申義還可以特指脖子長的人,由名字就知道當地人對它的態度象烏鴉——愛屋都不願及的。寧靜的鄉村夜晚,有時會被它一聲聲聽起來淒厲哀絕的呼喚,生生撕裂開濃夜的幔紗,讓迷信又缺乏常識的瑟瑟發抖的夢驚者聯繫到恐怖的鬼魅,以至成為村頭村尾猜測談論的不祥的話題,這也是它不招人喜歡的一個原因。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鄉鎮上流行改老瓦房為樓板房後,為了防天長日久大太陽曬裂水泥頂板,都在頂樓四面砌一圈磚,然後灌放上水——稱為養板。有人便在裡面放養一些魚,自娛自樂,或把河裡釣來的暫養著,過年過節吃的時候圖個新鮮方便。狡猾的鸛便來了,它趁人不注意,飛到板房上,盜竊人們的物質和精神食糧。鄉人更惡了它,又沒有時間去應付,只有搭一個低矮的雨篷,等魚一見它的影子,就游避到篷下,讓它無計可施。如今已經很難再見到它的蹤跡了。

  另一種常見的就是白鶴了,在廣袤的疆域裡都可以看到它的身影。鸕茲是水中的游泳健將,它會一頭紮到水下去追逐魚類。而白鶴,我是在夏天釣魚的時候見到它另類的捕食方式的。

  遇到乾旱,河道的水賒下去了,露出大半的沙灘,對著藏魚的崖壁甩完炸彈食,把釣竿立在支架上,安好警報器,就可以放心的退到帳篷裡。一排寂寞的釣竿對著寂靜的巖崖,白花花的礫石灘反射著刺眼的光線,一隻黃紅色的蜻蜓停息在竿尖上,蠟塑樣的紋絲不動。不知什麼時候,蜘蛛會在釣竿與魚線的夾角間悄無聲息的牽出一張並不簡陋的蛛網。太陽逐漸偏西了,河水更綠瑩得像片清涼的荷葉。這時候山坳那邊現出一個輪廓清楚的白色剪影,藍色的蒼穹之中,這個剪影的表演者體形由小變大向這邊飛來,然後輕快地斂翅而下,伸出細瘦的長腿降落。

  它伸展開翅膀來保持平衡,邁開大步走向淺水灘,每跨一步小腦袋總要迅速向前伸一下。它的長腿稍稍有些跳動了,長長的黑喙一次次電一樣刺到水中,它在追逐曬太陽的"白條",小魚感覺到了危險,一下四散潰逃。白鶴的步伐變得凝滯,它左右察望,開始思考對策;忽然,它展開雙翅在身前併攏搭成一把團傘,縮了頸靈巧的勾下小腦袋埋藏在傘下,站著一動不動。太陽光映掩在雪白的翅膀上,在淺水中投送下一大塊陰影。憨癡的小魚以為威脅已經過去,又悠哉樂哉的遊蕩到陰影裡來躲一時的蔭涼。這時候白鶴瞅準時機,毫不客氣的下嘴。魚一驚炸,它又邁動幾下長腳,重新設伏陷阱。

  它是極其敏感的,你稍有異動,它便扇動翅膀,緩緩的飛走了。我開始喜愛上了這個素娥使者。它一身的純白,首先就討了一個好彩頭。沒想到以後我有機會可以日日見到它的身影。

  因為偶然的變故,幾年前我來到在縣志上曾有“小花溪”美譽的小鎮。去的第一個季節,正是農村田作繁忙的日子,朋友的屋後隨放幾把椅子,大伙天南地北可以海侃一下午。屋後一大片田坪,再過去就是靜靜流淌的河水。田中的農夫用輕重緩急的呦喝調度著水牛,鐵鏵口兩邊翻湧起大塊的泥浪,中間留下一道長轍。兩隻乖巧的白鶴飛來站在田埂上,和農夫保持相對安全的距離,農夫一過去,就緊跟在後面,爭先搶奪翻檢淤泥中的蟲子、螞蟥、黃蟮等美味。在暖煦的日光下,懶怠的靠在椅子上,滋潤的釅茶,“開軒面場圃”,面前是與禽類和平共處的靜謐,農村自然平和的環境和氣氛,是對我初來乍到的最好的精神慰納吧,它獨具強魅的征服力,使得我有幾分皈依了。

  這裡小橋流水人家,當我推開租住的窗戶俯視下方和順柔淌的河水時,疑猜多年前河兩岸人家餘暇時是怎樣在樓台窗欞間便宜的憑欄而釣的。河灣的水太淺了,灘石上都是人家戶丟棄的生活垃圾。我租住樓層衛生間的下水道是直接排到河水裡的;早上過河走石頭搭的簡易橋——跳墩,要掩鼻急行,臨河的宿糞集中排放,味道肯定是很刺激的。這些污物,等發春水後,就被沖走了,下游河灣的泥沙裡到處是些白色垃圾。雖是如此,這個鎮上的白鶴之多,卻冠蓋四方。上游傍河靠房的一棵樹上歇息了好幾十隻白鶴,第一次遠遠望去,疑為開了罕見的巨大素花。這棵枝繁葉茂、蓊蓊鬱郁的大核桃樹長在縣道旁邊,車鳴人呼,一點也不曾打攪它們忙碌的活著。

  另一處主憩休地在老拱橋附近的小學院牆內。朋友說,核桃樹上的白鶴都是這邊飛過去的。是鶴內部鬧分家嗎,還是其它的原因呢?幾株雜木,幾株楓樹,還挺拔的立在教學樓旁邊的斜坡上,白鶴此起彼伏,結隊出去覓食的,啾啾繾綣熱戀的,歸巢餵養呦呦待哺的幼鳥的,自由自在,無憂無慮。我試著從住宿樓甩了塊石頭上去,警覺的白鶴呱啦一聲撲閃大翅騰空而起,驚起周圍的一片騷動,但很快意識到並沒有什麼危險,又半折身兩腳猛地垂下,立即站在另一株枝椏上,它昂著頭向我這邊瞅了會,才縮了長頸呈S形閉目養神了。每天樹冠上百鶴翔集,教室裡朗朗書聲,不是小學讀《鳥的天堂》時腦海裡曾幻想的仙境般的情景嗎。朋友說,現在只剩這些相比較小的樹了,原先操場那裡有三株五百年以上樹齡的楠木,樹圍要三個成年人才能合抱,樹冠遮了半方天宇,那陣的白鶴比現在不知多多少,上課的時候鳥糞經常會濺到課桌上來。當地人家裡有人生病,都會來祭祀這三棵樹神,再拴紅布紅線在樹上,祈求家人平安無事。大煉鋼鐵的時候,山裡的大樹紛紛被砍伐了,這三株樹卻安恙度過大劫。但可惜的是前幾年,因為重修小學要擴建校舍,這三株歷經劫難的巨樹和一些直徑小圓桌般大小的雜樹終難免厄運。千鶴失去家園,只好另擇峻茂之木而棲,這裡早已不復以前的壯觀,景像只是平常而已。

  久別兩年後的深秋難悖命運的往返再經過這裡時,卻驚訝的發現縉紅的楓樹上並沒有反差強烈的白花恣意綻放。世事多滄桑,百鶴再凋零,又在河道上偶遇它們孤單的身影扇動縞羽艱難的巡河覓食時,或居無定所的縮伏著頭頸隨遇而安的暫休在河邊的某棵槁木上時,心間會掠過一絲莫名的如煙的哀傷,許是為了不曾一睹的鶴的天堂的盛況吧。它的聰明、明絢的素潔,並不能改變它遭遇的落魄。

  再翻縣志,看到有對“古樹棲鶴”這縣城十大景觀之一的述載,不禁掩卷憫惜;而今這一幕只剩書頁上的絢麗文字耳邊的璀璨傳說罷了。

來源:新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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