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處理屍體，眾人皆沉默，不約而同都去倒了杯酒，安靜了十分鐘，有人打破靜默，找些話題聊天，氣氛又回到先前那有一搭沒一搭的捉對談話，「你說那個女人嗎？就算她再高明，終究只是個女人哪！」「是啊，他的烹飪手藝確實了得，如果去他家叨擾，必能吃上一頓好料。」「他兄弟都好賭，所以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再怎麼賺也不夠全家人花。」「賭？賭什麼？」「每一代都會失落些東西……」「這個你剛剛說過了。」

屋子裡充滿有氣無力的喧鬧之時，外景主持人醒了過來，坐起身。一個女孩尖叫了一聲，其實算不上尖叫，只是她驚訝的呼喊聲尖銳了些。

「這是殭屍嗎？」有人問，並不是在開玩笑。導演R顯然氣急敗壞，若是他的攝影機沒壞，這真是值得拍的鏡頭。「不，他沒死。」醫生K鎮定地說。「剛才說他死了的就是你。」音樂家說。「那麼他就是死了，只是他又活了過來。」醫生K眼睛盯著復活的外景主持人，正眼也沒瞧一下音樂家。「死人怎麼會復活？」音樂家反駁。「這並不稀奇，這種案例多得不勝枚舉。」暗示音樂家的孤陋寡聞。「你想這算是神蹟發生了嗎？」廣播主持人問。「不，像這樣的情形還搆不上神蹟的等級，這太普通了。」「你是說死人復活是很普通的事？」「他不算完全的死。」

詩人推開眾人走過來，蹲在外景主持人身邊，「你剛才必然有看見白色的光吧？是否有條甬道在你面前打開，通往白光的所在？」這是瀕死之人事後描述的共同經歷。眾人頓時興味盎然，圍攏過來聆聽外景主持人的瀕死經驗。

雕塑家始終沒有移動一下，方才都呆滯地坐在那裡的他，忽然狂笑起來。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那股勁頭很驚人，排山倒海地，一發不可收拾。突如其來的大笑已經讓人吃驚了，原本還沒因他突兀的笑而錯愕的人，也因為這笑一直持續而呆住。「他喝醉了。」醫生說。「喝醉了應該是會狂哭，從沒聽過喝醉了狂笑的。」評論家說。

雕塑家就像吸了笑氣般笑個不停。

我想起早年在劇場學習表演的時候，狂笑與狂哭同樣令我覺得困難，我在電視連續劇上看過人狂笑，大多是古裝劇裡的土匪頭之類，或者不合邏輯瞎編一氣的時裝劇裡的壞人，狂笑得很瘋。狂笑不能說不粗獷，我想我狂笑不出來，狂笑太誇張，微笑尚且是種很假的東西了，遑論狂笑，但是有次表演課，連我在內的學生被要求同時狂笑不停，我才發現狂笑不難，我居然也能狂笑不止。我心生懷疑雕塑家的狂笑是真是假？

也許他等會兒就會由笑轉哭了，有人說。

於是，所有的人都停下動作，安靜地，等著雕塑家什麼時候由笑轉哭。（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