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4-29 23:28:48 落葉之楓

【藝文賞析】一帖特效藥◎湯為伯

 

【藝文賞析】一帖特效藥◎湯為伯
 
 刊載日期:2008-04-23  
 

 我那位居住在苗栗的多年寫作好友,也是昔日服務軍旅時的多年的戰鬥伙伴││方平,近年以來,他每隔十日或半個月便打電話來,向我暢論他寫稿的成績,寄出幾篇稿到某報紙或雜誌社去,或某報某雜誌發表了他的新作幾篇,讓我與他共享興慰。
四十多年前,我與方平同在一個師級單位任政戰軍官職務,他在甲團某連當連輔導長,我在乙團某連當連輔導長。原先彼此並不認識,但因我們有個共同愛好││文藝寫作,並且那時軍中也對官兵文藝作家表示尊重,不定期的舉辦文藝作家聚會;師級也舉辦,軍團級也舉辦,三軍各總部及國防部也每年舉辦一次文藝大會。由於我們經常在聚會中見面多了,因而彼此便成為興趣相投的好朋友了。
後來我與方平兩人官階升高了,我調到師政戰隊任宣傳官,方平也調來師政戰部政二科任福利官,於是我們兩人距離更接近了,幾乎每天都見面,見面時總免不了要談幾句文藝方面的問題。
後來部隊移防小金門時,我負責管理小金門軍民同樂的電影,方平卻負責管理規模不小的福利中心,雖然我們兩人的職責與業務不同,但是性質卻是相關的,都是替全師官兵謀福利。
那時我們都結婚了,我家住台南市X眷村,方平家住苗栗,他太太娘家客族山村,非常適合他,因為他是福建上杭縣,也是說客語的,所以我很羨慕他能娶到共同語言的妻子。
我與方平兩人都是於民國五十年七月一日同命令由上士晉升為准尉政治幹事,五十二年七月一日又同一命令晉升為少尉政戰連輔導長,到六十二年七月一日屆滿十二年,依據國防部後來修訂的國軍軍官任職條例規定,自民國四十八年十月一日起,晉升的少尉軍官,屆滿十年即可自動報請退伍,不想退伍者可續留營,幹到年齡屆滿退伍(少尉四十歲、中尉四十五歲、上尉五十歲,官階高年齡要大,始能退伍,以次類推)。


由於後來國軍改制,取消准尉編階,軍官須由少尉算起,因而我與方平卻多幹了兩年黑官(准尉)政治幹事,直幹到滿十二年││民國六十二年七月一日我們兩人一同獲准退伍,始脫卸穿了二十五年多的軍裝。
我與方平退伍後,他住苗栗,我住台南,從此各忙各的事,方平經營一間生活用品雜貨店,而我卻進一家電機公司任技術員,發揮我在軍中當士官時任職多年無線電修護的專長。
台南距苗栗並不算遠,但我與方平兩人甚少往來走動,只是保持三、五個月互通信函一封,後來彼此家中裝了電話,就經常用電話聯繫。
方平退伍不到三年便和他結婚十年多的妻子,感情破裂而離婚,留下三個都在讀小學的(二兒一女)孩子,全由方平撫養,既要照顧小店生意,又要負起三個孩子的管、教、養、衛的全部責任,折騰得他心力交瘁。他剛退伍那兩年,由於心情愉快,他利用照顧小店生意之餘,寫了不少文章,並且參加國軍每年舉辦一次文藝獎競賽,榮獲過短篇小說銅像獎,令我羨慕不已。但自從與他妻子離婚後,他的情緒跌入谷底,兩三年沒有動筆寫過一篇文章,經我再三再四的安慰與鼓勵,他始才重行拿起舊耒耜,再度使力用腦來犁耕與播種荒蕪多時的文藝園圃。
方平在文藝創作上基礎深厚,不動筆則已,一動筆作品成果便可觀,一年總有三、四十萬字在報刊或雜誌發表,在民國八十六年,他一口氣出版了八冊文藝專集,有小說、有散文。如此一來,他不但沖淡了對婚姻挫敗的憂悶,並且還賺來為數不訾的稿酬填家用。
接著兒女們漸漸成年了,並且也各自成家立業了,方平的生活擔子自然逐漸減輕了,照理說他該開始無憂無慮的享受晚福了。其實並不是外人想像得那樣單純,那樣如意,所謂「家家都有一本難唸的經」。
方平大兒子先結婚後,大媳婦在大兒子面前嘀咕,嫌家裡房屋狹窄,要到外面買新房子單獨居住,錢不夠要向父親拿,當然幫得愈多愈好。


女兒出嫁不但未收男方聘金,甚至還拿出百多萬元陪嫁禮。
小兒子結婚時,由於他儲蓄存款太少,根本沒有買房子的念頭,家中的房子二樓透天,跟父親一起住已寬敞了,想向父親要錢買房子,父親也無錢可拿了。雖然方平退伍後的三十餘年之中,小店生意賺了千把萬元,但是買了這幢二樓透天房子及加蓋頂棚與室內裝潢,就花了五百多萬,給大兒子買房子又拿去四百萬,目前他郵政存款總共只有百餘萬元,那是他的老本,當然不能輕易動用。他雖然還有半年可以領一次上尉退俸,但平均每月只有二萬八千元,除了生活費用,所剩不多,萬一遇上病痛或意外災難,如何解決?何況方平近幾年已經感覺雙膝關節時有刺痛,血壓也偏高,不知那天會發作加劇,不得不備。
新媳婦進門頭三個月,表現得還不錯,做家事也勤快,喊方平爸爸也很親切。但過四、五個月之後,態度便逐漸改變了,整天板著臉孔給方平看,與她說話她裝作未聽見。方平兒子中餐都在工廠吃,他媳婦中餐也不煮,去外面吃自助餐,自己吃飽就算了,也不替公公買一份回來。
方平白天看電視,天熱開電風扇,媳婦不聲不吭的把電源總開關給關上。而方平最難忍受的事,是每當雜誌或報紙副刊寄來的刊物,被媳婦偷偷拋進垃圾桶去,刊物上有他發表的文章,是他心血和腦汁的結晶,把它毀棄掉,怎不使他心痛?
方平明知媳婦如此的厭惡他,但他依然抱持當公公的風度,忍耐又忍耐,不直接與她發生衝突,只好私下訴說給兒子聽。
萬萬沒有想到,以前向來乖順的兒子如今也改變態度了,一股勁的替他老婆說話,同時還埋怨做爸爸的不公平,拿錢給哥哥買房子,卻要他與妻子兩人住在家裡,所以他妻子感覺很彆扭等等連串的牢騷話。
方平聽了,一氣之下,便把睡覺床舖,和他私用的物品打捆起來,搬到五百公尺外那幢,四十多年前他與妻初結婚時三間低矮的小瓦房去住,這幢二樓透天房子讓給兒子和媳婦兩人自由自在過生活。幸虧這幢小瓦房沒有出售給他人,否則現在連棲身之處都沒有。
這是方平第二次遭受心靈重大打擊,他的情緒又跌入千丈谷底裡。他那具耕耘了數十年的耒耜又擱置一旁大休息,而他卻像破了大洞的汽車輪胎,無法灌氣,儘管我把電話聽筒說破,他依然不接受我對他的安慰和鼓勵。
對方平而言又等於雪上加霜,兩年前他的雙膝關節炎突惡化起來,醫院為他更換人工關節,治療費花了四十多萬元,現在雖關節裡不疼痛,但是走路必須依靠拐杖,並且一次不能走得太遠。我站在老朋友的立場,只有乾同情的份,卻無能力幫上什麼大忙。


方平和我一樣,既不會下棋,也不會玩麻將牌,閒暇時,不是看書閱報,就是散步或與鄰居們聊天來解悶,我一直希望他能重行恢復寫作,寫作才是最能驅除心靈憂悶的有效方法之一,可是方平彷彿心腦已死,與筆桿及稿紙絕了緣,已有三年多來未寫過一篇稿。
萬萬沒有想到,我無意中給了方平一帖治療鬱悶症的處方,讓他重行執筆寫文章了。
在初春某日下午,我在台南市逛X家書店時,發現書攤上擺著已經雙眼失明的資深作家││梅遜先生近幾年出版的六、七冊文藝專書,都是他失明後二十年期間摸索著創作完成的。以前在新聞媒體上看過對他的報導,使我對他產生無限欽佩和好奇之心,如今發現有他的新書,我當然要購買兩本回去閱讀。
書攤上共有他六本書:《魯男子》、《串場河傳》、《野葡萄記》、《紅顏淚》、《孔子這樣說》、《新為我主義》等。其餘四本都很厚,價格貴,我只好先買兩本較薄的書先閱讀,其餘的書以後分期再買。
這兩本是《孔子這樣說》、《新為我主義》。
這兩本書前頁都有梅遜先生寫的序文,敘述他在六十歲那年雙眼罹患白內障,醫師為他手術失敗後痛苦的經驗,莫說是愛好寫作和閱讀書籍的人,眼睛突然失明是多巨大的打擊,就連不認字的鄉間農夫農婦,失去視覺也會同樣痛苦。
梅遜先生痛苦和消沉一段時日之後,他終於思考出一種摸索寫稿的方法來。
他寫稿不用有格稿紙,將白紙裁成三十二開,右上方用夾子挾住,再將米達尺以尼龍線繫在夾孔上,寫字時用原子筆靠著米達尺由上往直寫,寫完一行,左手再把米達尺往左邊移約莫一公分多,再由上往下寫。
同時要買香味原子筆,普通原子筆寫乾了油墨卻不知道,可能浪費空寫了。
寫完一篇稿之後,他要家人念給他聽,是否有錯漏的字,甚至還要錄音再做校對,因此他完成一篇同樣長短字的稿,要比明眼人多費四到五倍的時間。
梅遜先生自他雙眼失明後,反而比以前更有寫作的意志和決心,他六十歲以前出版的不到五本書,並且書內字數也少,而他失明之後二十年中卻出版了六本書,並且字數也多了好多。《串場河傳》有六十多萬字,《野葡萄記》十三萬多字,《紅顏淚》十萬多字,《魯男子》八萬多字,《孔子這樣說》,及《新為我主義》兩本都是九萬多字,總計一百一十餘萬字,同時十餘萬字的散文稿尚未出版呢!
我看完梅遜先生的序文後,既讓我無限欽佩,也使我無限慚愧,我這個雙眼健全的文藝寫作者,寫了四十幾年,卻只寫了千把萬字的文章,出版的專書才二十四冊而已。
我把梅遜先生這本看完之後,立刻寄給苗栗好友方平閱覽,也許給他一點鼓勵與啟示作用。
書寄去才一星期,方平便來電話,他對梅遜先生摸索著寫作精神也無限欽佩,他說也要效法梅先生,重拾舊筆繼續寫下去,他說他只是腿殘,雙眼依然健全,為何不把握美好晚景時光呢!
近半年來,不僅是方平文藝創作成果大豐碩,連我自己也勤奮筆耕起來,與去年相比,大約增加了三成收穫,這應該歸功於梅遜先生克服艱難,勤奮創作的精神召哩。
 

轉自更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