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春◎孟欣
 
 刊載日期：2008-05-06   
 

 午後慵懶的陽光斜斜的灑落天井，又無聲的穿入窗櫺。門兩旁的杜鵑叢，因為晚春，早就謝了一地，搶眼的亮麗變成萎黃的殘敗。淑春怔怔的望著，原來不經意又在沙發上睡著了。報紙散在腳邊，一大版的求才、徵婚廣告映入眼簾，淑春不禁微微的嘆口氣，曾幾何時，自己的婚姻與愛情也需要靠「仲介」。
早上在學校碰到幾個年輕的新老師，攀談之際，最尷尬的老問題又出現了：「結婚了吧？幾個寶寶了？」
在這個時候，淑春總是以盈盈的笑意掩飾不安。
「還是單身貴族呢！」
接著又可以看見別人眼底一抹詫異與重新打量的眼神。淑春說不上來，別人瞧著年過三十五的未婚女子，總像醫師在診斷病情一樣，到底那裡出錯了？
「其實，單身自由不受拘束，又經濟自主，真的也是另一種幸福，婚姻有時是枷鎖。」新老師安慰的說。
這一類話聽多了，只得唯唯諾諾、哼哼哈哈的敷衍過去。淑春想著如果能夠重新回到二十幾歲的時光，她一定會長篇大論附和單身的種種優點，同時以一種傲岸的姿態，俯視那些在油煙味、尿布堆裡掙扎翻滾的女人。然而一過三十，年歲彷彿是匹脫韁的野馬，愈跑愈快，再也沒有尋尋覓覓的餘地，更遑論享受單身的心情。
淑春隨意拾起報紙，似有若無的瀏覽著，漫不經心常是她近來的樣子，教書都十年了，了無新意，學生愛黏的是年輕、漂亮的新老師。私底下她也偶聞學生稱呼自己的外號：「老處女！老處女！」或是竊竊的耳語：「荷爾蒙失調的女人。」然後訕笑著離去。尤其是她喃喃的抱怨學生不用功、成績不佳的時候。
真的，她壓根兒沒想到自已到現在還滯銷。大學時唸最保守的師大，也常有聯誼、交筆友的機會，然而總是沒有動靜，吃個飯、看個電影也不像是男女約會，沒有轟轟烈烈的起頭，當然也沒有海枯石爛的刻骨銘心。自已一直是形單影隻的。同學們一場又一場撲朔迷離的戀情，身旁的對象老是不同，幾位要好的同學常常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向她訴說：「戀愛真痛苦。還不如一個人來得快樂。」可是過沒幾天，又是幸福洋溢的模樣。淑春從來沒有體嚐過那種又哭又笑又愛又恨的滋味。
是長相？她自信不是，小巧細致的五官，也還算清秀。是個性？她是文文靜靜的沒錯，可是只要話題對，她也可以天南地北、暢所欲言。是……淑春懶得再去剖析種種原因，就姑且相信算命說的：「命星帶孤鸞，姻緣婚配遲。」要遲至何時，淑春不敢追問。
起身伸伸懶腰，這午後可真長，長得有些悶，淑春覺得此時頗有「老年聽雨僧廬下」的心境，青春逐漸褪色，只要曬曬太陽，聽聽雨、靜聆鳥鳴解解愁了！才三十五呵！竟有了「鬢已星星矣」的蒼涼。再叫自己郊遊、爬山、烤肉、玩團康遊戲，甩頭、聳肩、牽手都覺彆扭，畢竟這些屬於年輕的笑語，再回頭，便顯得強求了。
想起母親叨叨唸著：「攏幾歲啊？還未銷出去。」
這話中羞赧的成份大於著急。母親只要聽到誰家女兒結婚了，或者紅辣辣醒目的帖子寄到家裡，嗓門馬上拉開叫淑春星期日馬上相親。最近一次母親推介的對象是醫生：「醫生，不錯呢！一日賺多少，你知否？別揀啦！可以做醫生娘，多好！可是他有一個小罕查某嫻……」
總是沒有例外的。相親的對象雖有無限優點，可是卻都有一些令人裹足不前的理由。相過親的恐怖經驗，不光只是男方髮禿、圓腹的中年特徵，更是開門見山、直截了當的以結婚為最高目的交友觀念。速成的愛情往往令人難以忍受，幾乎在介紹人離去的同時，她也想奪門而出。
父親的臉色也愈來愈沉，一個女孩子家當嫁未嫁，在家裡的角色也愈形尷尬，像是游離的分子，無法正確回歸倫理秩序的軌道。子娶女嫁，一個家裡的人口進出平衡，在老一輩眼中為天經地義，否則百年之後，誰來供奉這未曾出嫁的骨罈？
淑春逗逗在門前啁啾的小白文，她聽說成雙成對的小白文只要有一隻死了，剩下的另一隻在幾日之內也會因思念伴侶而死。動物亦需牽手，而自己也因此而感到青春凋零嗎？多年來不強求的心，讓她始終相信冥冥中注定的緣份，可是蹉跎經年，偶然的邂逅，從來未找上她。淑春真的懷疑，自己是否將沉沉沒有生機的頹然老去？
或許該再試試相親吧！她告訴自己。回頭又瞥見落了一地的杜鵑殘紅，經經的越積越厚。※
 

來源：人間福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