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封閉中的想像◎謝鴻文
【藝文賞析】封閉中的想像◎謝鴻文
刊載日期:2008-05-09
那個春日,我走進位在宜蘭市區,一八九六年日本人興建的宜蘭舊監獄。
如今,那已不是監禁罪犯的牢房,不聞悔過的嘆息聲,不聞想念家人的暗夜啜泣,不聞罪犯被拷問時的嘶喊;取而代之的是綠茵草皮上的鳥語啁啾,歌詠著美好春天的蒞臨。
暖暖的陽光毫不吝惜的灑落在舊監獄殘存的崗哨與半片城牆,牆角已見一株新榕竄出令人怡悅的綠。緩步自由走過,不免想像洶湧,想起傅柯在《規訓與懲罰》一書中說的:「監獄的自我證明還基於它自身的角色。它被設想為或被要求成為一種改造人的機構。當監獄進行監禁、再訓練和化剛為柔時,純粹是稍稍有點強化地模仿了在社會中已有的各種機制。……監獄不是先有剝奪自由的功能,然後再增添了教養的技術功能。它從一開始就是一種負有附加的教養任務的『合法拘留』形式,或者說是一種在法律體系中剝奪自由以改造人的機構。」(劉北成、楊遠嬰譯)
我同意這是監獄名正言順存在的理由,但我其實也一直懷疑,監獄可以控制人的行動達到管訓懲罰的目的,不過是不是每一個人的靈魂也同時遭受懲戒而反省呢?我對監獄並不陌生,因為曾經在桃園少年觀護所擔任榮譽教誨師兩年多的時間,那時每週我總要走進桃園監獄,在衛警的保護與帶領下,穿過層層鐵門,才能進到那天氣一熱便覺窒悶的監獄教室裡。我的學生們,那一個個血氣方剛的少年,有人涉入一回便醒悟了,也有的人卻是重覆又重覆的出去不久又回來報到,惡彷彿身上洗不掉的刺青,會讓人對人性本善的信念開始動搖。
此刻我在宜蘭舊監獄,這兒已經變成歷史遺跡。儒家談德行修身的歷史更久,卻永不湮沒的被記憶學習著。我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感動願力可以改變多少人,但昔日在桃園少年觀護所上課時,我一直努力不放棄借鑑儒家的智慧,盼能像春風拂度,度一個個迷途的人。
此刻我在宜蘭舊監獄,長長的灰暗的舊牢舍,粗壯的鐵欄杆,厚重的鐵門,斑斑鏽蝕是時光的遺痕。這兒現在沒有關犯人,卻關置了藝術,一項名為「繪我價值寫我尊嚴」的二二八紀念創作展堂皇展出,或平面或立體的藝術創作,佔據了牢舍不同角落,甚至狹窄的牢房裡。
當我進入其中一間牢房,稍一不慎頭好像就會撞到天花板,蹲式的馬桶就在房間一隅,若有未散的穢氣集聚,每走一步就可以聽見自己的腳步迴音時,一種惶恐不安的想像便萌生,尤其是又看到畫中的扭曲面孔,讓人驚覺監獄的確非人居的地方!
我沒有辦法像在美術館裡那樣悠哉賞畫,有點倉促急迫的把展出內容掃描一遍,便奪門而出了,站在陽光下,大口大口吸著新鮮的空氣,好像有十幾年未聞的喜悅。
再從舊牢舍往前走幾步路,到了監獄的舊門廳,莊重典雅的日治時期木造石瓦建築,原是典獄長辦公的地方。看到了從《台灣民報》上採集的二二八事件發生前後的社會新聞報導,如果歷史有錯,那個錯誤是叫我們學習改變不要重蹈覆轍,更要學習忘記仇恨;可惜我覺得這樣的展覽背後,還是有太過濃厚的政治意識在操弄,放大歷史的傷口,忘了應該和諧擁抱共生的願景。
我凝視著純潔的百合圖騰,但那一刻在斗室裡,不管怎麼想,就是想不到有愛的寄託。※
來源:更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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