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鬼故事嚇得她去收驚
 
【聯合報╱文／王如斯】 2008.05.16 02:23 am
 
 
我從小就不愛看滿滿都是字的故事書，但很愛聽故事。由於我的父母都在上班，沒時間講故事給我聽，我就吵著要阿嬤講故事。其實我不只愛聽故事，我更愛聽說故事時那份溫馨、恬靜的感覺。每到冬天，我就跑到阿嬤的房間，跟阿嬤一起窩在被窩裡聽阿嬤講古。

阿公利誘聽故事 阿嬤看著當笑談

阿嬤沒上過學，目不識丁，不會講可歌可泣的名人故事，更不會講公主王子的西洋童話，講的都是鄉野奇譚。這些故事有點恐怖，但也有著單純的警世教化作用。只是當時年幼的我，往往只記得恐怖的部分，所以常常聽完了，晚上不敢睡覺。

後來阿公不許阿嬤再講故事給我聽，改由阿公上陣。可是阿公講的故事，都是小學國語課本裡的課文，像司馬光打破缸、岳母刺字、孫中山先生倫敦蒙難記，我根本不愛聽。偏偏阿公又很愛面子，不想被阿嬤發現我不喜歡聽他講故事，因此對我施以「利誘」，只要聽他講一次故事，就請我吃一盒小美冰淇淋，冬天則喝一碗熱的甜豆花。

其實阿嬤早看在眼裡，只是在阿公面前不說破，不過阿嬤會偷偷說給街坊鄰居聽，所以阿公只要一到冰果店買東西，老闆就會笑著說：「王老先生，你又要拜託你的孫女聽你說故事啦？啊，我的意思是，你孫女又鬧著要聽你說故事啦？」阿公總故作姿態的說：「就是嘛，小孩子就是這麼不知足，光聽故事還不夠，還要吃這吃那，唉，煩死人了。」

她說趕屍我不怕 我說鬼故事驚悚

我在小學四年級時，由於父母都在偏遠的鄉下小學工作，為了上班方便，我們一家三口搬進爸爸任職的校長宿舍，我也轉到這所鄉下小學就讀。那時，隔壁宿舍住的是來自山東的張老師夫婦；他們沒有小孩，對我視如己出。

張媽媽也很會講故事，我第一次聽張恨水寫的小說「啼笑姻緣」的故事，就是張媽媽講給我聽的。張媽媽還會講大陸北方有關狐仙的傳奇，以及駭人聽聞的湘西趕屍，不過可能我鬼故事聽多了，漸漸有了免疫力，不再輕易嚇著，反而張媽媽被我說的鬼故事嚇得去收驚。

話說有一天傍晚，張媽媽照例帶我沿著學校後面的魚池塘邊散步，邊講故事。

那時我也講了一個阿嬤曾說過的故事給她聽，大意是一個日本老師，天天晚上幫一個家境清寒的台灣學生免費補習，不料那學生後來病死了，可是，以後每到補習時間，那死去的學生就來敲老師的家門。

事情也真巧，張老師那時也天天幫一個叫阿化的小男生義務補習，後來阿化為了救溺水的弟弟，自己不幸溺斃。阿化過世當天，張老師正好去外地參加一項為期三天的教師研習營。那晚，張媽媽獨自在家，門外卻傳來陣陣敲門聲。張媽媽想起我說的故事、想起了阿化，嚇得一夜不敢睡覺。

次日一早，我發現張媽媽家門口貼滿了符，張媽媽告訴我們事情經過，並要求我那向來鐵齒的媽媽，晚上去陪她壯膽，我也鬧著要去，因為我很想念阿化。

當晚，果然又傳來敲門聲，張媽媽早就嚇得躲到床底下，我則緊跟在媽媽身邊，既希望是阿化，又害怕真的是阿化陰魂不散。

我媽媽當時拿一支棒球棒，戰戰兢兢、躡手躡腳的走到門口。

她猛然打開門，一看，原來是張媽媽養的小花狗，正坐在院子門口抓癢，狗爪子碰到門發出「叩叩叩」的敲門聲。

老爸禁談狐說鬼 漫畫大嬸婆開懷

張媽媽自稱跑遍大江南北，歷經多次戰亂，早已天不怕、地不怕，卻被一隻小花狗，以及當時年僅十歲的我講的鬼故事嚇得魂不附體，一時在學校傳為笑談。

不過，我爸爸從此禁止我們再談狐說鬼，我跟張媽媽只好改看漫畫「大嬸婆」，日子依然過得開心自在。

到我上小學六年級時，我的父母終於調到鎮上的學校，我們因此搬回鎮上老家。搬家那天，校園裡離情依依，全校師生在張媽媽領軍下，在校門外的道路一字排開向我們揮手道別，直到載著我們的卡車駛進了彎道，才看不見那無數雙揮動的手，那是我第一次體會離別的悲哀。

不過，在往後重要的日子裡，張媽媽都會出現。她曾笑咪咪的看著我上大學、結婚、生子。直到現在，我仍經常去探望她。每當我們重逢時，她總不忘回憶一遍我們一同講故事、一同看漫畫「大嬸婆」、一同到魚池塘散步的快樂時光。

前幾天，我帶狗去山邊散步，在涼亭有個老爺爺正在講所羅門王的故事給孫子聽，我也忍不住駐足聆聽。老爺爺慈祥的語調、小孫子專注的神情，讓我想起舊日聽故事的溫馨歲月。雖然阿公阿嬤早已不在人世、張媽媽也已至遲暮之年，但他們的慈顏笑語，依然溫暖我的心。

【2008/05/16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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