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家庭會議」這詞兒惹惱甘爺爺:「開家庭會議討論?想要結婚的人是我,為什麼要你們來開會討論?」
甘家老爺爺最近嚷著要結婚,我的朋友甘先生不想老爸有受冷落的感覺,把這事兒當終極任務般,交由甘太太去琢磨辦理,接下這差事,甘太太很是煩惱。
老爺爺獨向黃昏
跟菲傭說我愛妳 多年來,甘爺爺一直是獨居的,煮飯洗衣都難不倒他。早上,到附近公園打打太極拳,到了下午,精神好的話,鋪紙研墨練練字。他寫得一手楮體好字,清俊秀一如其人。平日,他總把自己打理得一身齊整,說起來是個好看的老人,若論身量,甘爺爺比兒子甘先生還要高大體面,可惜,臉上的老人斑,到底還是洩漏了歲月的痕跡。
逢周末假日,是快樂天倫日,住在附近的兒女,會輪流回來陪老父打牌聊天吃飯;甘奶奶走後的十幾年,甘爺爺就是這麼樣獨自向黃昏的居家過日子。
近年來,甘爺爺的手腳漸漸不聽使喚,左手老在不該抖的時候亂抖一氣,走起路來,腳尖拖腳跟,窸窸窣窣的,很不俐落,醫師說是巴金森症,按時服藥之下,病情是控制住了。
兒女私下商量著,大家湊錢請個外傭來照顧老爸的飲食起居,雇用了一個漂洋過海而來的菲律賓籍女傭,名喚裴麗,四十不到,滿口菲腔菲調的英語,做事還算勤快。如今,甘爺爺不打拳、不練字,連飯也不必煮了,只會到樓下小公園散步,偶爾和鄰居聊些家常。
一日,逢周末,兩個女兒照例回家陪老父,菲傭裴麗語驚四座:「阿公,對我說I love you哦,我跟他說No, No,阿公,I has husband。阿公還告訴我是『I have』不是『I has』,阿公真有意思。」
對此,甘家大小姐很不以為然:「老爸退休前,是高中英文老師,難道會不明白I love you跟I like you是不一樣的情境嗎?」
他想娶中年婦女
兒解讀鰥寡孤獨 在大小姐的解讀下,三小姐意識到問題來了,果然,不久,甘爺爺就嚷著他不要外國人來照顧他,生活大小事,連柴米油鹽都要用英語來交代,太累人了,他寧願多睡覺多休息。他說要結婚,想找個同文同種說一樣語言的伴侶,強過那個煮菜下手重也不怕鹹死人的菲傭裴麗,何況,裴麗的英語說得亂七八糟的,一輩子為人師的甘爺爺,就是聽不來支離破碎的語言,他又不想像課堂上的老師一樣,不管是華語還是英語,沒完沒了的教裴麗。總之,爺爺不要裴麗照顧,他想另找伴侶共度晨昏。
三小姐堅決反對,當年她因為先生外遇而離婚,二十幾年來,她始終認定「婚」與「昏」這兩個字,不只同音,說到底也同義,當人腦袋發昏思慮不清楚了,才會自找麻煩,乃至昏字上頭糊裡糊塗的再綁個「結」。
大小姐打圓場:「下個月,大哥從美國回來度假時,我們幾個兄弟姊妹湊齊了,開個家庭會議,大家討論一下吧。」
誰知「家庭會議」這詞兒惹惱甘爺爺:「開家庭會議討論?想要結婚的人是我,為什麼要你們來開會討論?」他說得振振有詞,堅定結婚的態度,一如三小姐之堅決反對。
甘爺爺理想的對象是四、五十歲的中年失婚婦女:「如果,她家庭環境不好,孤苦無依,兩人在一起後,她衣食無虞,生活安定,我也有人照顧起居,這不是很好嗎?」甘爺爺憧憬的婚姻生活十分美好,非關男女,無涉情愛,不過是想在寒夜孤枕之畔,尋找另一個伸手可及的體溫。
甘先生也認同老爸的想法:「有一句話,鰥寡孤獨皆有所養,這好像是禮運大同篇裡說的,是不是?」甘先生此話一出,老爺爺的婚事,倏地拉高到大同世界的層次,一個凡人沛然莫之能禦的完美境界。就這樣,甘太太理所當然的接下了「找婆婆」的任務。只是,「我到哪兒去找一個願意陪九十歲老人睡一張床的女人?」甘太太說。
媳婦已快六十歲
還幫忙尋找婆婆 前兩年,兒孫滿堂,爺爺慶米壽,酒酣耳熱之際,甘先生提幾年前陪老父回湖南老家的事,從擺宴席請村裡老鄉吃喝一頓說起,話題三轉兩轉的,說到修祖墳、說到葉落歸根,甘先生試探性的詢問壽星爺爺,百年之後想停駐何處?希望以甚麼樣的方式來告別塵世?
甘先生之所以會有此一問,實因二十年前甘奶奶走的時候,甘爺爺對愛妻的後事自有獨特主張。
甘奶奶死後並未移靈冷冰冰殯儀館,而是停靈家中三天,幾個兒女輪流守護,爺爺還親筆寫了一篇文情並茂的祭文相送。
祭文中,爺爺讚妻子為家庭無怨無悔的付出,也嘆自己和子女未能珍視。「我們是一群豬」,這是爺爺自己下的標題,如今豬們悔矣,卻是陰陽兩隔為時已晚。最後的告別,是爺爺帶領兒女一字一句的念完「我們是一群豬」,甘奶奶含笑上路。
甘奶奶的喪禮是這樣的溫馨感人,是以,甘先生總想著老父百歲之後,要有個合他意的儀式,但在壽宴上有此一問,坐在一旁的甘太太倒嫌這話題殺風景,扯了扯先生的衣角,要他噤聲。誰知,爺爺一點也不介意,笑咪咪的說:「還早著咧,我還想到處走走看看,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不想,「走走看看」兩年後,九十歲的爺爺竟想結婚了,甘太太奉命找對象,各大婚友社都去探聽過了,尋尋覓覓,既要「四、五十歲」的年紀,又要「孤苦無依」的,真的不好找。
更讓她苦惱的是:「唉,我都快六十歲的人了,卻要找個四、五十歲的女人來當我的婆婆,唉。」
一日,還在念國中的甘家小妹,突然天外一問:「爺爺結婚的時候,報紙會不會來採訪?不對,還有電視台也會來喔?」「大概會吧。」甘太太無奈的回答。
人生七十才開始,不是嗎?九十想婚,爺爺,春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