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人在台北重考大學的那年，落腳的地方是一處用木板簡陋隔間起來，狹小得僅容得下一席單人床墊和一張書桌的房間，幸而，我還擁有一扇窗，讓我可以假裝有些依據，每天猜測天空的顏色。一層樓隔了四間雙人房、兩間單人房，還有一個公共浴室兼洗衣間，進出宿舍還得經過一條晦暗迫窄的樓梯間，偶爾流浪漢會盤據在梯口擋你的路。一腳踏出便要陷沒在擁擠的人群和巨大的寂寞裡，耳邊是一片虛華的熙攘喧囂以一種固定的頻率低鳴。簡而言之，在台北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方的確居大不易。

那一整年我緊閉著嘴安靜地生活，因為一切已被安排好，似乎不需要爭論也無須出聲。每天數著相同的節拍，過相同的日子，做差不多相同的事。就好像一部電影看了365次，生活單調得可怕，也只好忍耐。所以我特別珍惜意外，珍惜在每次遇見他時心跳漏掉的那一拍。沒有名字，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在匆忙趕著上課的日子，我習慣到7-11用一瓶鮮奶當早餐果腹。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早晨在大約同一個時間，有一個他也一手拎著鮮奶在櫃檯等著結帳。遇上太多次，要不注意也太難了，他長得很好看，眉宇間斯文聰明，會抓髮型，衣著也乾淨整潔。有時他就排在我前面，有時在後面，有時在出店門時擦肩，到了冬天我們就等同一個微波爐熱鮮奶。

並不是每天都會遇見，但每天都有期待。而期待應驗的那些早晨，就像是被灌注了滿滿的元氣還有幸福的加持。就這樣，我們近乎默契地維持著這樣一種近距離的平行路線，一整年。沒有交談，安分守己地走陌生人的步伐，從一季夏天走到另一季夏天，然後理所當然地，分別。

但是那一種遇見了之後在心底偷偷發芽的喜悅，微酸微甜，我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存著。邂逅的心情，很美。

自由時報-9706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