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記台北咖啡館時光
【藝文賞析】記台北咖啡館時光
2008/6/17 | 作者:◎文/鍾文音 圖/姜珊(沁德居藝廊提供)
隨意趴在桌上打了個盹,醒來天色已暗,白駒過隙飛過眼前,春雷突在窗前巨響,一道白光射入榻榻米,在日式店喝茶的驚蟄片刻,這種在公共空間打起盹來的經驗是我在熱鬧咖啡館絕不曾有過的。
台北咖啡館一天有兩個空巢期,毋須用眼睛看錶,只須用耳朵聽音。
突然空間安靜了下來,在身後的人不知何時走光了,這時我知道是中午了。再者是突然車聲增多,窗前一暗,咖啡館人陸續離場,下班時間到了。喝下午茶的貴婦回家卸下裝扮,談生意的也都閉上嘴閤上電腦。
舉目四望只剩我一人還窩在角落,這情況在天母一帶的咖啡館特別明顯,連星巴克都只剩寥寥無幾,而稍遠一點的墜入一種安靜的難得時分。要不對街的商店也都無人,意味著吃晚飯時間到了。晚餐時光的無人狀態尤勝午餐時間,台北人還是重晚餐,雖說營養師不斷告誡晚餐少食,但晚餐畢竟是多數人才打開胃口,晚上是掃除心情熱滯之時,至於胃腸蠕動到了夜間趨緩似乎無人在意。
關於在城市的寫作地圖與時間流蕩的閱讀其節奏是我在房子呆上兩三天後,定然又有兩三天是在外面的。我其實喜歡在窩居狀態中的移動。出去幾個鐘頭,便可不想再出門地安居在家了。因而城市佈滿了我寫作發呆的遺跡,遺跡串連成一張地圖。
今日蘇門答臘,明日黃金海岸,隨著咖啡豆我移動我的想像腳程。
我曾幻想可以當個尋香人,當咖啡豆採購專家,終年在世界各地旅行。後來我果然步履移往世界各地,但卻只是流蕩在咖啡館,並想像著那些遙遠咖啡產地的栽種者一生都沒有喝過一口拿鐵。
我在台北的咖啡館有幾怕:怕音樂放錯,怕小孩出現咖啡館,怕上班族在桌下抖動他的雙腿,怕上班族手機講不停開口閉口就是股票數字,怕將咖啡喝得很大聲的人,怕膩在一起做功課玩親親的學生,怕老人喝咖啡喝到一半就先打了盹,怕帶外食氣味鮮明的食物到咖啡館的…
唉,咖啡館又不是我開的,還挑客人呢。
而我以為咖啡館應該有貓,屬於情調的黑夜的空間都該有隻貓。
但熱騰騰提供食物的餐廳應該養狗,狗讓人好食慾,貓讓人想靜止。
說來許多人都有過開咖啡館的念頭,可真開咖啡館恐怕會被賣咖啡的重複動作與必須顧店給逼至了無浪漫懷想。咖啡館賣的不只是咖啡,這已是普世裡所知的氣味,也是咖啡館內化的符號了。我喜歡有角落可棲的咖啡館,咖啡館留有一個寫作者的流動印記於我是光燦的影像。咖啡館讓我這個無業者得以有進入公共領域的機會,在此感到一種既邊緣又存在之感。品咖啡時,常在喉內搜索著第一次這黑汁進入舌蕾喉間的幽黃記憶。
台北的咖啡館收容我的流浪行腳,因而我總是注意著咖啡館的芳名。
也曾想過要是真的開了家咖啡館,那麼店名就叫做「霧中風景」或「事物的狀態」。這類店名後來也被興取著,如「海邊的卡夫卡」即是走此風格路線。師大和永康街那一帶的店家多有特殊名稱,早期以「南方安逸」為代表,其餘像是「布拉格春天」、「地下社會」皆是九○年代初期台北人常去之地。現在少去了,此區商圈店家是開開關關。
在青田街的「兔子聽音樂」,裡面裝潢以燈和每張椅子皆異為其特色。茶器的優雅是北歐風,冷調高雅簡潔。兔子聽音樂,這個店名可愛,可能是屬兔的人開的店吧。若是主人屬虎,就一點都不輕巧雅痞了,叫「虎子聽音樂」,倒像是要開在叢林野地才大器過癮。雅痞來的店都有一種看似隱藏其實是非常經過設計的設計。空無一物比裝飾過度難。
台北是這樣的城市,轉個街就可能從鬧到靜。
比如這天我幾乎是被聲浪逐出一家咖啡館,台北咖啡館的品味很容易因為被捲入聲浪而導致美感蕩然無存。
這時候,我會想喝喝茶。
明月堂,日本風,禪意店,這時代喝茶的竟都是有些年紀的。我喝著喝著,四周安靜,反倒睏了。隨意趴在桌上打了個盹,醒來天色已暗,白駒過隙飛過眼前,春雷突在窗前巨響,一道白光射入榻榻米,在日式店喝茶的驚蟄片刻,這種在公共空間打起盹來的經驗是我在熱鬧咖啡館絕不曾有過的。
店裡正放著清柔悠遠的古琴音,沉沉穩穩的心頭彈著。
片刻裡,我感到自己是這座城市的遊魂,我喜歡這樣的姿態。熟女夜未央,目光恆是燃燒,我的血液和這座城市的日夜輪迴一起脈動,一起顛倒夢想。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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