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6-24 23:51:11 落葉之楓

【藝文賞析】這印傭 巧又巧

這印傭 巧又巧
圖/潔子

 

 

 

 

 

 

 

 

 

 

 

 

 

 

 

 

 

 

 

 

她叫蘇丹妮,國中畢業,三十歲來台工作,希望能存錢好在家鄉買地買房,六年後終於達成心願回家去了。

煮個麵大開新局
才回去又來賺錢

她到台灣的第一個雇主是開工廠的,十幾個工人輪班做工,三餐都吃飯盒。有一天她實在吃得受不了,就到南洋商店買一包印尼泡麵,以及一些生鮮青菜煮來吃,結果味道太香,雇主也要吃吃看,她也很大方的分給雇主吃,一吃果然美味,雇主問她會做飯嗎?蘇丹妮說:「我會。」「好,明天就讓妳做飯來吃。」

次日,蘇丹妮到市場買菜,回去煮了一桌飯菜,所有人吃了都讚不絕口,自此,蘇丹妮不再做工,改成專做家務。「老闆的小兒子本來都不吃飯,我煮的菜,他都吃光光。」

老闆娘是教英語的老師,蘇丹妮絕頂聰明,跟著聽跟著講,接待客人的時候就練英語,很快就會使用這種語言了,連同她原本就會的印尼語和馬來語,加上半生不熟的華語、閩南語,於是常常擔任印傭與雇主之間的翻譯。

有一天她打掃老闆娘的梳妝台,被老闆娘懷疑拿走東西,於是不願意再幫忙打掃房間,只做其他工作。後來,老闆招待朋友吃飯,我的旅法堂妹和法籍妹婿也前往聚會,而認識了蘇丹妮,談得很愉快。堂妹問她要不要到堂妹的娘家工作,照顧她弱視的父親,蘇丹妮說好啊。

當三年期滿,蘇丹妮回到泗水的家,發現她每個月辛苦工作寄回家的錢,都被老公花光了,沒有買土地,更沒有買房子,唯一的女兒還在念國小,以後想栽培小孩念大學,將無法如願,她很生氣,而她老公自知理虧,不敢說什麼。

此時堂妹獲悉蘇丹妮已經三年期滿,就打電話到印尼問她:「妳要不要來我家工作?」

「好!」「那妳趕快來。」

蘇丹妮面對毫無改善的家庭環境,必須忍心拋下丈夫和小孩再次離家。小孩似乎知道媽媽有意出門,緊緊跟著,不肯離開,也不肯上學。

蘇丹妮就帶小孩去學校,強忍淚水,笑著對小孩說媽媽出去買東西,一會兒就回來。

小孩一進校門,她就去辦手續,沒幾天手續辦妥,她才向老公說:「我要去台灣。」「什麼時候去?」「今天。」她再度抵達台灣,這次的雇主變成我的弱視叔叔和胖嬸嬸。

她上市場會殺價
連德法料理也通

蘇丹妮原本善於學習,嬸嬸教她做台菜,她做得十分道地;鄰居有不少印尼傭人,思鄉的時候,大家就到印尼餐館去吃一頓飯,但只有一盤炒青菜、一條魚、一碗飯、一杯椰汁西米露,就要價三百五十元,那可以買七個飯盒。

蘇丹妮沒有辦法常常去吃,靈機一動,就召集大家「團購」,一起到餐廳及大賣場買印尼的食材,回家自己做,然後大家分一分。此舉果然奏效,不但印尼的朋友可以解饞,叔叔家的人也受惠,小孩子每一餐都吃光光。她常說台灣人很浪費,椰肉可以挖出來打成新鮮椰漿用來做菜,可是台灣人一把椰子水喝完就扔掉。

在台灣住久了,她開口說話,市場菜販以為她是原住民,她也學會向菜販殺價、索取蔥薑辣椒。堂妹見她勤勞能幹,就把一架舊的筆電送給她,自此,她學會上網用英文寫信,以及打便宜的網路電話,可以每天和丈夫女兒講話,只是家鄉上網不便,她還不能使用視訊。

我常覺得,她實在比台灣的大學生還要高明,只差沒有文憑。

她也存錢買了一支行動電話和照相機給家人使用;而台灣的鍋子好用,她煮菜變成煮台菜,家鄉的人反而覺得她做的菜味道很奇怪。

蘇丹妮能吃苦耐勞,善於辨認路途,妹婿受邀裝潢建造三地門一家咖啡館,蘇丹妮也騎機車往返屏東市與三地門之間協助工作。妹婿也受託建構高雄餐旅大學的品酒教室,他找來德國籍畫家、法國大姊當室內設計師,這期間蘇丹妮又是騎車往返小港與屏東之間。

在三地門路邊,她看見野生樹薯長著嫩葉,非常高興,摘了一大袋回家燙熟,炒辣椒蒜頭勾芡,做了一道印尼菜分給朋友吃,口感很像野菜龍葵葉。

好客的妹婿,總是呼朋引伴,叫所有工作夥伴下班後到叔叔家吃晚飯。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進門,所有伙食供應,都由蘇丹妮一人負責。

於是,她學會了法式料理、德國烤蛋糕、原住民鹹豬肉、台式滷牛肉,加上印尼椰汁辣味咖哩雞,一群嗜好吃肉的歐洲老外,以及一群皮膚曬得亮晶晶的原住民,嘰嘰喳喳,邊吃肉、邊喝法國紅酒,好不熱鬧。

坑錢的會說鬼話
她歡喜匯錢返鄉

她也會做鹹梅子醃冰糖芒果青,還會用香蕉花苞沏絲燙熟煮咖哩辣椒。她熬的印尼風辣椒醬,又香又辣又沒有防腐劑,人們都不能抗拒,我趕緊把她的做法抄下來,以後好跟大家分享。更經典的是,她用蕉葉包裹糯米和罐頭鮪魚,以牙籤固定兩端,煮一個小時成為印尼粽。為了享受這道菜,我還情商親戚找熟識的香蕉園主,幫我收集沒有農藥殘留的去梗蕉葉,讓她做出一百個粽子。

也常有印傭抱怨雇主非人,蘇丹妮會說:「印尼人有好人也有壞人,台灣的老闆也是有好人有壞人。」

她的仲介告訴所引進的印傭,旅行社的人都很壞,要買回國的機票,千萬不要到旅行社。

蘇丹妮駁斥:「上次德國畫家要買機票,是我帶他去旅行社買的,我也問了到印尼的機票價錢,只要六千多塊,可是我的朋友找仲介買機票回家,都要一萬兩千塊。」她沒有找仲介買,自己買,仲介好生氣。

有的印傭為了寄錢回家,不懂匯款方法,就找人協助,結果匯到那個人所給的戶頭;等印傭回到家鄉,才發現家人都沒有收到錢,後悔都來不及了。蘇丹妮知道以後,會勸朋友每個月寄錢,都要打電話叫家人去銀行查戶頭。

還有一個人聲稱開一家便利錢莊,可幫印傭把台幣薪水換成印幣存起來,匯率比市面低兩成,限時搶購,所以很多印傭心動,互相傳告,都把薪水存到那個人的戶頭。

蘇丹妮也聽到這個訊息,但她毫不貪心,只照當時匯率寄錢回家。一個月後,那家便利錢莊人去樓空,很多人血本無歸,到派出所備案也於事無補,蘇丹妮沒有損失,充當起印傭的心理輔導,安慰她們。

叔叔嬸嬸的家,有了她,笑聲不斷,每天都快快樂樂地。

如此過了三年,她的丈夫已買了一塊土地,一部分做漁塭,一部分種菜,一部分蓋洋房;她喜歡台灣的茄子、四季豆等等蔬菜,都要帶種子回印尼種在自家菜圃裡。

堂妹全家都希望她再留下來,她說她只想好好在家養魚種菜、與家人團聚。我常要她回去開一家仲介兼補習班,專教印尼人說華語和閩南語、做台菜、代買機票,但她說,做仲介得有相當條件,或許因緣具足的時候,她就會出來為鄉民服務了。

【2008/06/24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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