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對影成三人◎謝鴻文
【藝文賞析】對影成三人◎謝鴻文
刊載日期:2008-07-02
照片裡靜佇在林本源園邸「方鑑齋」旁迴廊的三個人,笑吟吟的,與春光及周圍秀美的園林景色融合在一起。
任憑時光如何流轉,記憶從來不曾模糊渙散,因為照片裡的人是父親、母親還有正在讀國中的我。
彼時我對中國文學的迷戀正深,愛煞了這般古雅的情境,精雕的亭台樓閣,氣象萬千的疊石假山,幽靜通禪的庭院,涉身其中,很容易就將古人的審美精神喚起,填入自己的性靈,情感安定的尋找和自然的冥契。
我們走至「方鑑齋」特別多停留些時間,因為那是昔日林家子弟讀書之所,平時亦是騷人墨客,吟詠唱和之處,走過的跫音彷彿都會迴響出韻聲和諧的詩。父親一生心心念念,就是希望我們多讀書,他常說再辛苦至少也要供應我們讀到大學。當時父親在台北中國廣播公司工作,每個月薪水還不到二萬元,還要日日從桃園到台北奔波勞碌,但他從來不會叫苦。晚上回家後,最常看見他做的一件事是在舊報紙上練書法,或者抄書、寫日記。只有小學學歷的父親,有一種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心情,於是他自己也刻苦勤讀勤寫,做子女的好榜樣。
當我開始對文字敏感,心躍動,意隨筆下,有了寫作能力,那可不是去補習作文學來的,而是父親從小給予我的啟發吧。我早該把與父親相處的一切寫下,可是父親十五年前過世後,他卻也成為我文學世界裡最不敢碰觸的身影,也釦琲漱艉斯M脆弱,難以承受失去摯親的傷悲,便常常有意無意的讓父親缺席了。
我從來也沒有跟母親說過我的心情,由於她一直傾向世俗的看法,期望我不要寫作,要另謀出路,這件事我們始終無法達成圓滿的溝通,和母親日久積深而有了隔閡,即使我們在照片裡看起來是那麼親近甜蜜。
撇除她不支持我寫作這件事,對母親我還是尊敬深愛的,尤其在她和父親身上看見了什麼叫恩愛;如果父親沒有車禍早逝,他們一定會像《詩經》中我最愛的句子「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一樣,天長地久比翼雙飛到老、到死。
一如林本源園邸這樣的古蹟永恆如新,我父親與母親的感情,銘刻在我記憶的也是恆久不變。
滄桑的世事催人老,也逼使人成熟。我都已三十而立了,我的母親更是已經滿頭白髮為人外婆了。我仍然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經釋懷,允釦琣b文學裡逍遙;但我知道的是現在她偶爾會關注著我的愛情,應該有著深切的期盼吧,可是我仍然沒有遇到可以執手偕老的人,繼續單身。我依然如父親的願在讀書,而且已經超越大學,來到了博士班。杳渺遠遊的父親若有知,會是安然喜悅微笑吧!
去年秋天,我重遊林本源園邸。幾乎是一步一徘徊的思念翻湧,不時鼻酸起來。站在臨水的「月波水榭」間,那時沒有月光倒影,池水依舊因想像而澄明潔亮,恍惚覺得對影成三人,是我白髮蒼蒼的父親與母親牽手走過,而我小心翼翼跟著在後頭,吟詠著: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來源:更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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