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水田蜻蜓
 
【聯合報╱◎游喚】 2008.07.30 02:15 am
 
 
他想一想，這一幅多次方畫面，終究要寫下來。他試過錄影、傳真。他試過色彩、線條、繪畫、素描。他考慮五蘊六識的辨證法。他自覺一切方法都失敗了。

人生，如果只剩下「寫」是唯一的逼真，他更下定決心要寫下這張畫面。

他打赤腳的那年代，一步一步走向往乾溪的泥土路。滿天滿路的蜻蜓，他剛從龍眼樹大蜘蛛網纆下來的絲網，厚厚好幾層的黏著力，很快就黏滿了蜻蜓一整個絲網。剩下的空閒時間，他沒刻意有啥事可做。

忽然，滿天的黃尾蜻蜓，環繞著番仔寮溪。溪邊也有侏儒蜻蜓到處亂竄。偶爾，一隻猩紅蜻蜓使出雙翼，表演定點功夫，停在亂石上的雲氣中。溪聲之外，還有一種雜音。嗡嗡嗡嗡，老虎蜻蜓展開一場水上芭蕾舞。

這是第一次方的結構，他，一輩子珍藏的第一幅畫。

他，抬頭一看，橫過溪面的一枝樟樹老幹，怎麼蠕蠕動起來？風，尚未從谷口出來，這一動，把第一幅畫弄亂了。剩下驚心動魄四個字，掉落溪床，在亂石間打轉。

一條大蟒蛇纏著樹幹，緩緩地一節一節移動，像織紡輪一般轉著轉著。不知轉了多久，似乎轉出了某些聲音，這是他一輩子珍藏的第二幅畫。

水田蜻蜓知道老樟樹幹開始蠕動吧！大蟒蛇知道被寫入畫圖世界吧！番仔寮溪知道不久前被消波塊整治過吧！杜松蜻蜓知道沒有水可以潛入吧！我，知道這輩子最後一幅三次方心聲，正在咬手血書吧！

人生，究竟要留下多少畫面？

他，寂寥地，往那個「寫」字，衣帶漸寬地走去……

……

【2008/07/30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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