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瑪瑙湖畔的巨人 
 
  2008/7/31 | 作者：梁丹丰/文 李自健/圖
 
   離去之前心念百轉，我仍在他眼前珍惜地揀拾兩粒美感極強的碧玉和瑪瑙，他眼睛一亮，報我以相知的、溫柔的一笑，好像告訴我、知道我心中的價值。

好孩子，你獨自一人在蠻荒般的大漠牧駝！

在新疆與內蒙接壤的巴音戈壁！

這面積大於全台的萬古洪荒，完全沒有人類藉以生存的條件，生於斯長於斯的你，以十一、二歲之齡，在這樣一種常年乾旱、草木不生的惡境中、獨當一面，以生活硬度、生命軔度努力求存，擔起放牧駝群的重任，放眼千里砂礫的瘠土，日夜溫差又大，日出之後如焚如炙，入暮漸涼漸冷……正確地說應是立即酷寒如冬！

遇到驟風飛沙走石，沒有任何庇護的你，很容易埋身沙暴裡，加上突襲的冰雹、飄雪無情的橫掃，一旦急雨盆傾，乾燥不堪的戈壁大漠，會忽然變成怒潮洶湧的激流……讓人難以置信！

好孩子！一旦遭遇……你能怎麼辦？

是的，你是有家的！家能為你擋去很多噩夢與違逆，它也是這大片荒漠中唯一的帳蓬，它隱身視界之外的地平線，在延綿遠去的沙丘深處！

提到家，你抬眼望望日照的方向和強度，站直自己的身軀、審度投射的位置一如日晷，很容易就釐訂回家的方向，只是，孩子，你離家已遠！任你如何翹企，仍然依舊看不到家的！

出來放牧已經八、九天了吧，隨著駝群克苦耐勞地艱苦覓食，你也盡責地亦步亦趨去照顧，也無論走到那裡、多久、映入眼簾，仍是枯燥相同的地形，若不是線條簡單、坦然相待的戈壁現象，便是隨風向修削、翻轉，但曲弧的沙丘；它們千遍一律從你腳下四面展伸，愈遠愈小既密也重，也讓你像個巨人立於天地交切點。

看不見可以依止的僻陰，找不到可供休憩的溝崁，一連數日暴露生息於空無間……瘦小的你，又如何克制孤獨的悲涼，隔絕於萬難之中無奈地度日？

然而，他沒有回應，只用清朗的雙眼遙數駝群、視野拉往家的方位，像個深深了解自己為什麼有所為又有所不為的硬漢堂堂而去！

及至神清氣爽視線一收；餘光掃到我們的等待時似笑非笑……我忽然明白，自己的多慮何其愚蠢！

到了此時，他已變成一位深不可測的哲者，把透視人生意義的智慧要領，壓縮千言萬語於一瞬，「說明」他有天有地，有忠心相守的駝群作伴，有仁慈眷顧的太陽月亮，更有數不完的熠熠繁星催他入眠！一切如此美好，此生夫復何求？

他無「校」可就，反而直接承領天地護育的大美大愛。

他無「書」可讀，反而是由大自然的恩寵中獲致智慧的昭啟。

一些蘊含深意的口授傳聞，一步步掀出人類與生俱來的想像力，與他素樸真誠的心靈巧妙啣接、提升一種他說不出來，但已厚實的美感意識。

遍地碧玉和瑪瑙相關的故事便是其中之最！

從很小時候起他常隨母親到湖邊，最是難能可貴。

傳說以前，無邊的大漠中心有個動人的湖泊，環繞繁花如錦、濃蔭參天，所以常有仙女自天而降，在湖上沐浴嬉逐。她們盡褪身上珠寶於湖畔，綴出一片令人目眩的炫麗，一天，不知什麼原因匆匆離去不再回來，留下無數珠寶自此沉下湖底，很久之後湖水乾涸珠寶重現晶瑩奪目，它們備受尊重與維護，沒有任何牧民前往撿拾，因為，它們屬於上天，不是凡人所應取。

這牧駝孩子早已知所遵循，偶爾行經也必佇足觀賞冥思，後來母親不幸過世，她也被葬於湖濱。這孩子每次來到又加上思母的深情、美麗的瑪瑙湖的意義在他也更深。

及至不久前科學家們前來調查這舉世無雙的奇觀成因，結果出爐公之於世，引起貪吝的人間瘋狂前來搶收，他們一車車大事掠取，終因這美感意識強烈的瑪瑙和碧玉的體積成份，不合現代工業經濟的價值而罷！

美麗的瑪瑙湖又復安詳寧靜！這沒有心機的孩子看盡醜陋的人性後格外自惕自守地長大：

他仍用志不分地堅守牧駝的工作、駝群在生命延續中部份更迭，他仍深思著徘徊瑪瑙湖邊思念母親、想念他唯一的珍寶，他仍等待父親每週的接替和回去補給、最重要是││他又可以再好好地抱抱自己唯一的妹妹。

離去之前心念百轉，我仍在他眼前珍惜地揀拾兩粒美感極強的碧玉和瑪瑙，他眼睛一亮，報我以相知的、溫柔的一笑，好像告訴我、知道我心中的價值。

依依揮別他默默離去，愈去愈遠，他的形象反而愈高愈大，到了而今，他在我心靈中已是頂天立地的巨人，為世間的襟魄、意志、堅忍、德行、誠樸與真摯，建立了不移的形象已經多年，為什麼我愈來愈想念你、敬重你？……

好孩子！噢不！不！我該說是尊敬一位我心靈上的大漠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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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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