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筍 ◎徐正雄
 
 刊載日期：2008-08-05  
 

 天剛破曉，父親已採回幾袋綠竹筍，嘩啦啦倒在母親的攤位，然後坐在小椅子上，脫下棉襪和沉重不透氣的及膝雨鞋，父親赤裸的足，好似去殼的筍，與上半身黝黑膚色形成強烈對比。
退休後的父親，向養豬的朋友借了一塊地，開始種綠竹筍營生。那塊地位於五股山區的墳墓群旁，被一群野狗佔領著。為了爭取這塊地，父親費了很大的心思，首先，父親每天幫養豬的朋友收集餿水。至於野狗，父親準備了釵h香噴噴的滷雞頭來賄賂牠們。最後就是那些落地生根的無主孤墳了！初一十五，父親鐵定會端出「彭派」的三牲，以示禮敬。
好吃的竹筍通常都種在山上，那裡土壤水質都好，缺點是樹蔭蔽日、空氣阻滯，正是蚊蟲毒蛇的活動地點，除了悶熱易受蚊蟲叮咬之外，地域觀念濃厚的青竹絲，也常攻擊人類，因此，以前較少人種植綠竹筍，那時一斤矮胖褐黃的上品綠竹筍，往往可以賣超百元，如今全省大量種植，價錢已跌到三分之二以下了。
別人種筍只要汗水和肥料，父親除了付出這些，還要面對養豬的朋友、要過路費的野狗、以及看不見的地主，才能取得耕耘、採收竹筍的權利，母親仔細算算，賣越多就損失越多，唯一賺到的是健康和短暫的夫妻和諧。
綠竹筍是一種聰明的植物，它不像桂竹筍或麻竹筍那麼耿直憨厚，總是傻傻站在筍母旁等人來採，就算晚個幾天也不嫌老成，但綠竹筍就不是這樣，起初，它會躲在顏色相近的泥土中窺視，探出頭的筍尖像蝸牛觸角，不細看，會以為那是落入黃泥的殘葉尾。
倘若逃得了筍農的利刃，再湊巧下一場大雨，隔天去看，通常那肥嫩褐黃的綠竹筍，會在一夜之間轉大人，成為名副其實的「綠」竹筍。身上帶綠的綠竹筍大都苦澀，就像天真無憂的孩童變成慘綠的少年，筍農不是放棄就是賤價出售。
年過六十的父親，為了經營這片筍田，常常腰酸背疼，偶爾受點小傷回家，一躺就是幾天，綠竹筍就趁這機會拔長成小竹子，讓休息後再上山的父親無可奈何，有時，父親氣不過，將其採下山，卻忙壞了母親。那些心虛的綠竹筍，剖開後都帶著一層淺淺的綠，又澀又苦，就算賤價出售，也不見得賣的出去，只能去殼白煮切片，讓陽光烤成咖啡色的薄筍乾，或花一兩個小時煮成慘白的熟筍。
其實我不愛吃高價的鮮嫩綠竹筍沙拉，我反而喜歡煮大骨湯的筍乾或辣炒的熟筍絲，那些過老的綠竹筍，在這種料理下非但不苦，反而更脆更有滋味，嚼著嚼著，彷彿可以嗅到父母親充滿安定力量的汗味。※
 
來源：更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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