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8-08 22:23:12 落葉之楓

【藝文賞析】《老爸忘了嗎?》記得那冬陽般笑容

《老爸忘了嗎?》記得那冬陽般笑容
自從老爸開始出現忘東忘西的毛病後,老媽最常跟我們說的一句話就是:「你們老爸年輕的時候,腦袋是多麼的清楚,做事是多麼的敏捷啊。」
圖/Tony

 

 

 

 

 

 

 

 

 

 

 

 

 

 

 

 

 

 

 

 

 

 

 

 

 

自從老爸開始出現忘東忘西的毛病後,老媽最常跟我們說的一句話就是:「你們老爸年輕的時候,腦袋是多麼的清楚,做事是多麼的敏捷啊。」

才回埔里他迷惑 記憶在時光流轉

前不久,小弟和弟媳來看我,言談間憂慮的說:「上個星期才剛剛帶爸爸回埔里老家走走。爸爸那天還精神抖擻,不斷細數他在埔里度過的黃金歲月。沒想到昨天吃飯時提起,爸爸居然反問我們:『哪有?什麼時候回去埔里了?』」

「是真的忘了嗎?」驚覺老爸的記憶無法抵擋歲月的侵蝕,在時光流轉中,就像沙漏中的沙子,一點一滴不斷流失,我心頭一陣沉重。

「原來,我有色盲呢。」我們小時候,老爸很喜歡跟我們講他小時候的故事。「我當學生的時候,為了書法作業,到你們祖父桌上拿了一瓶墨水,在昏黃燈光下,很用心的寫完,隨即倒頭就睡。第二天,書法老師翻開我的作業本,映入眼簾的居然是兩大張紅色大字報,氣得吹鬍子瞪眼睛,把我叫到講台前狠狠的訓斥一番。」

「書法老師以為我故意搗蛋,搞了半天,原來是我有色盲,在晚上,分辨不出紅墨水和黑墨水啊。」老爸表情誇張的說,好似「有色盲」這先天毛病,是很令人興奮,值得誇耀的事。

老爸接著跟我說:「因為我有色盲,所以妳生的孩子,若是個男生,也會是個色盲。」老爸這個故事,讓我自國中時期,就對存在「性染色體」上的遺傳疾病特別感到興趣。直到現在,我的工作和遺傳依然脫離不了關係。

我們長大後,輪到我們開始講故事給老爸聽。我們尤其喜歡講小時候調皮搗蛋的故事,喜歡聽到老爸聽完故事後,強力放送如雷般的「呵呵」笑聲。

教堂裡高唱聖歌 泰山呼叫他追出

老爸是個虔誠的基督徒,他退休前在教會擔任無給職的教會執事工作,負責教會的瑣碎事務,包括讓教會的禮拜活動能夠順利進行。老爸認為,這是個可以榮耀上帝的工作,每個星期都戰戰兢兢的完成活動的準備工作。

周日早上,老爸和老媽一定要進教堂做禮拜,我們四個蘿蔔頭上完主日學才早上十點半,那個時間正好是牧師傳達上帝神聖教誨的時刻。老爸老媽走不開,只好叮嚀哥哥一定要擔負起身為大哥的表率,照顧好我和兩個弟弟。可是,哥哥有健忘症,一轉頭就把我們拋諸腦後,自己找自己的玩伴去了。我和弟弟都非常喜歡這段放牛吃草時光。

教堂門口是一排約半層樓高的階梯,階梯兩側各種一棵大王椰子。高齡的大王椰子,筆直高聳的樹幹上,總是垂掛枯萎卻還沒掉下來的葉子。有時候,我們跳著跳著,正好可以搆得著垂掛下來的枯葉。

這時候,每當眾教友在教堂裡,虔敬的高唱「感謝神賜給我們力量,讓我們在主愛裡享受主的恩典」時,總會傳出一陣陣泰山吆喝百獸的呼叫聲:「喔——喔——咿——喔——喔——咿——」然後在這個神聖時刻,直灌入教堂內,分貝之高足以引起教堂內門窗振動,讓門窗發出陣陣「咯咯咯」顫抖聲,搞得大家沒法專心感謝上帝的恩賜。

身為執事的老爸,這時候一定會氣呼呼的衝出來,看看搞破壞的「猩猩大隊」是哪家的孩子?

非常不幸的,十次中有九次,老爸會看到在教堂外,抓著大王椰子垂掛下來的枯葉,從教堂門口階梯上呼嘯而下,再從階梯這端盪到那端的大猩猩,正是自己的孩子。身為執事的老爸覺得臉上無光,不禁眉頭緊皺,馬上就忘記剛剛在教堂裡,上帝說要愛世人的教誨。

問他我在哪出生 記憶這時很鮮明

「老爸很像一頭神秘的花豹,總是被我『喔——喔——咿——喔——喔——咿——』的叫聲呼喚來。」冷面笑匠小弟有些得意的說。

「事實真相是……」像接力賽般,我接著說:「老爸躡手躡腳的,真的很像一頭花豹,悄悄逼近不知天高地厚的『泰山』,接著抓住『泰山』,拳頭迅雷不及掩耳的落在『泰山』的屁股上。『泰山』被打得齜牙咧嘴,一陣哇哇慘叫後,『超級巨星』的架式消失無蹤,原形畢露變回一隻小猴子。其他的『泰山』見情況危急,則驚慌逃竄,教堂頓時恢復該有的肅穆和神聖。」

「老爸不打別人家的小孩,就專門打自己的小孩,所以,我們當教會執事的孩子,一點都沒有沾到執事的光榮和喜悅。」小弟故意發出嬌聲抗議,眾人笑得東倒西歪。其中,我最愛的老爸,「呵呵」笑聲最是響亮。

其實,老爸並不真的像頭花豹,比較像頭百獸之王獅子。記憶中,即便老爸後來在中壯年失去他熱愛的工作,或是老爸傾其積蓄兩度創業失敗的時候,我從沒聽過老爸唉聲嘆氣。老爸對於他遭受的不公平待遇有憤怒,卻從不唉聲嘆氣。

前天,我突然想知道我到底在哪裡出生的。我知道我在埔里出生,可是居然從來沒有想到,要問清楚我出生的確切地點。

我撥電話回家,是老爸接的。老爸開始如數家珍的,敘述他的四個孩子出生的情況。經過數十年,那些事還是那麼鮮明的留在老爸的記憶中,絲毫沒有褪色。我在電話這頭,聽著聽著,想起老爸的臉龐,即便在老爸人生最困難的時候,依然綻放冬陽般的笑容,讓我們如向日葵般仰望著他。

【2008/08/08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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