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的手機在出差時掉了,聽他哀悼那支新手機有多好用、懷疑到底是什麼時候被偷的……講到後來,他有點累了,漸漸平靜下來,終於輪到我說話。
我穿著浪漫大衣 車門開他們衝來
我說,被偷總比被搶好。被偷,損失與憤怒是遲來的,你至少還能享受一點無知的短暫幸福;被搶,你與搶犯正面相對,你不僅損失,還有可能受到傷害。
六年前我在巴黎的時候,正面相對過一次搶案,而我就是受害者。
當時我才到法國半年,耶誕節假期,我與在德國的學妹相約在巴黎見面。我從別的城市搭飛機進城,跟她說好了我會比她早到,在火車站等她。
直到現在,我都還清楚記得身上的那件大衣。
我在巴黎的第一個冬天,買了一件黑色、長及腳踝的大衣,驅寒保暖之外,穿著它衣袂飄飄,非常具有歐陸的浪漫,我壓根兒沒想到,那件大衣很有可能招人眼紅、導致受害的原因。
當時因為耶誕假期,乘客很多,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座位。我在歐洲也聽過太多外國人被偷被搶的事例,警覺心不是沒有,於是雙腿夾著行李箱,反手勾著膝上的小皮包,跟著火車晃悠悠,自己有點放空起來。
車停在巴黎郊區的一個小站,車門一開,兩個青少年蹦蹦跳跳地走上來。兩個人都戴鴨舌帽,穿垮褲和布鞋,我與他們四目交接,一切就突然在瞬間發生。
男孩扯掉我皮包 金錢貴重物飛了
其中一個男孩衝向我,拉扯我反手勾住的皮包,力氣之大,讓我整個人連著雙腳夾住的行李摔在走道上。他扯掉皮包,拔腿就跑;我兩隻手腕被拉到破皮,鮮血直流。另一個男孩原本要搶行李,可是我的腳還是反射性的夾住它,他眼看沒轍,只好從另一個門逃出去。
那時整車的乘客看到了,我聽見有人小聲驚呼,但沒人大叫「抓小偷」,也沒人試著阻擋搶犯。我忍住疼痛,慢慢從走道上爬起來時,車已經慢慢離站。
車廂一片死寂,全車的人都瞪著我看。我的護照、手機、錢和機票,所有重要的東西都瞬間消失,我腦中一片空白,只是不斷告訴自己,不可以哭、不可以哭……
正當我無所適從時,一個好心的法國女士走來,說要帶我在下一站下車。我謝謝她。隨後,我拖著僅存的行李,呆呆的聽她要求車站人員打電話報警。
不久警車載我到派出所做筆錄。而派出所必須簽發一張短期身分證明,我才能憑此去申請新的護照。期間,眼看派出所警察還在跟同事聊天喝咖啡,我很急,問他:「能不能借我電話?我要打給銀行停掉信用卡。」
然後我聽到此生最匪夷所思的一句話:「這裡是派出所,妳要打電話,去外面找公共電話。」
「啊?我的錢包被搶,沒有錢,要怎麼打公共電話?」「妳可以去跟外面的店家借電話。」
我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他接著說:「這不是我規定的。妳想,如果每個人都跟妳一樣丟了手機又沒錢,我們都要給所有人用電話嗎?」
我死心了。眼前這個人民保母並不打算幫忙,再說只是多費脣舌,我夢想中的巴黎,在他冷漠的國民外交裡化成灰燼。他隨後遞給我一張薄薄的紙,這是唯一能證明我是誰的資料。我一把奪下紙張,拖著行李頭也不回的離開。
十二月的巴黎,天飄著細雨,我不太清楚自己會到哪一區,四周幾乎都是住宅。我走了一段路,好不容易看到遠遠還亮著燈的招牌。
那是一家肉鋪,我向店主怯怯的說明來意。店主滿臉不悅,但是客人全盯著他看,他才勉強答應讓我用電話。
然而在耶誕假期打電話給銀行客服,由於法國是世界聞名的低效率服務,怎麼等就是沒有人接起電話。直到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店主把一些硬幣丟在我面前,要我出去打公共電話。
沒人願借打電話 觀光不成跑證件
也不知道哪來的骨氣,我沒拿錢就走出去。一出店門,有一個男士突然拿出一張五十元法郎鈔票(合台幣約兩百五十元),要塞給我。我有點退縮,他卻解釋,是他太太在店裡聽到我發生的事情,決定給我一點錢。他指向不遠處,我看到一個女士在車內向我揮手,我的眼淚終於不爭氣的掉下來。
有了那五十元,我不僅可以打電話,還能搭地鐵去赴約。
第一次到巴黎,學妹興高采烈地跳下車,乍見站在月台上迎接她的我滿臉蒼白、氣若游絲,嚇得直問到底發生什麼事?可憐的她,整個假期陪我去辦護照、跑證件,去的全不是觀光景點。
那幾天我們棲身在台灣學生中心,管理人聽到我被搶,二話不說,就提了一千法郎(約台幣五千元)借我。我點頭如搗蒜的謝謝又謝謝。他打量我,酷酷的評了一句:「妳穿那件大衣,看起來很有錢的樣子……」其他人聽到了,七嘴八舌開始討論起是否穿著會招惹搶劫,多半說不是,只是倒楣;反正黃種人就是要小心,一看就知道是外國人,不像白人只要不說話,看起來都一樣。
即使如此,我還是聽進去了。今後,我自己旅行,寧願當個「乾淨的流浪漢」,一切以簡單、清潔和低調為準,而且不再拖行李箱,改成背登山包,也不再拿小皮包,改用斜背包,最好還可以藏在外套裡。除非有伴,旅行時我也不再穿大衣,而穿運動外套、拿登山包,加上一雙布鞋,方便又安全,全歐走透透。如此看起來就是外國人的女孩,在歐洲獨自旅行,暴露在可能的危險中,實在沒有優雅的自由。
隔年冬天,我自己去德國旅行,也順道去找學妹。一下火車,她已經在月台等我,我們開心擁抱。「妳沒被搶吧?」我開玩笑。她想起那個冬天等在月台的我,笑了起來:「嘿嘿,沒妳那麼慘啦。」
我跟著她哈哈大笑:「那好,這次我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