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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年齡是凱羅爾的二分之一時,幻想一日造訪法老的國度;當我年齡是凱羅爾的兩倍餘,終於飛抵埃及實踐願望。
早晨從路克索東岸登渡輪,十分鐘後船夫向西岸一拋縴索,渡客們正式履跡西岸。順著渡口是古納村(Gurna),村民生活與埃及他處並無不同,傳承陵墓工匠後代的神秘聲名,僅僅點出舊古納村隱僻一隅,世世代代終歸要在人間生活。新古納村依河散開,早上十點左右開始工作,有的人家甚至架起了衛星天線收看電視頻道,昔時考古學者下榻處依舊,友人眼尖指著 Howard Carter 老宅(改建為民宿) ,可惜轉個彎便緣慳一面。
計程車於山道間三拐四彎五折六曲,民居漸遠,無論山壁或夾道光禿禿片草不生,40度左右的高溫益顯豔陽無情,卻符合埃及地理環境與古代生死觀,他們不畏死,期待死亡所賜予的永生,終年乾燥的土壤使得屍身不壞,防腐藥劑便於保存內臟,一具具乾屍讓他們相信通過瑪特女神裁決(Maat),個人獨有的卡巴雙靈(Ka, Ba)將再度回歸身體,人也將復活於世。
自古王國時期起各天璜貴冑均致力於屍身不腐,希羅多德所著之 << 歷史 >>詳列其時所聞之木乃伊製法,反正人終有一死,誰也逃不過,木乃伊從地下墓穴遷葬金字塔,又從金字塔搬至荒漠岩層中,新王國時的祭司卜定底比斯西岸, 帝王谷,皇后谷出現座座山陵, 其中引渡諸貴來生的甬道大肆鋪畫想像中的陰間,神界與來世。
帝王谷入口管理處播放大都會博物館贊助的記錄影片,Howard Carter紳士風度掀帽致意,誰能想到那些參與挖掘圖坦卡門地宮的主事者在幾年內一一亡故,少壯無一倖免的驚慫案例如同詛咒,深不見天的甬道略有寒意,儘管外頭氣溫逼近41度,遊人們一下去,不一會兒就俯首而上。我手持一張可隨選三座墓陵的門票倒躊躇不決,(圖坦卡門和拉美西斯二世,四世得購特殊門票不在此限), 因為知名法老的墓室必然多遊人,不知其他法生平便參觀也枉然。
我和友人各有心儀, 約定分頭參觀再會合同進圖坦卡門墓。 我首選的圖特摩司四世墓座落於另一小丘內,繞過警察哨站後,得爬十分鐘坡道,一旁的少年販子連珠喊著:"來來來,我帶妳爬上這邊土坡,風景好,可以俯瞰整個帝王谷", 可是告示牌明言:"禁止攀爬",他們振振有辭:"我是當地人沒關係,快點到上頭照像",我充耳不聞,他們不死心緊跟著,變換各國語言招呼,其聲震耳、其勢逼人,大有鼓動遊客拔足落荒而逃之鬼魅氛圍。
好不容易擺脫他們才到達墓門,但守墓員規定人數不滿五不得下去,不前導,不開燈,以保護墓室壁畫。
由於圖特摩斯四世的祖母即女法老哈基蘇,他的孫子是阿肯那頓 ,前後人遮住他不少光環,墓室乏人探問,時間一分分流逝,門口人數用五隻手指頭亦有餘, 背包客們例行問話打發不少時間, 湊齊四男一女後(包括守墓員),守墓員領著我們下地宮,經過三十度的坡道後一轉,光線立刻消失在漆黑之中。
沒有中國式琉璃照璧,甬道彩繪斑駁,淡褪的黃紅綠三色淒淒地在平面上裝點死神阿努比斯側面容貌,幽幽的綠散發冥王歐西里斯(Osiris)的權柄,綴假鬚,戴高冠,畫上粗重眼影在旁,墨彩甸甸似強拖人們往另一個世界去。
我們一行靠著微弱的小手電筒窸窣前進, 每過一折, 守墓員高喊:"階梯"(Step)! 我們俱噤聲不語。黑闇中的壁畫彷彿隨時盯著遊人, 越下去越覺深不可測,不知何時到盡頭, 沒人敢說笑, 惟聞腳步踏在坡道。
此時突然大放光明,安置於兩旁山壁的四十瓦日光燈全亮了起來,一掃陰鬱氣氛,我們正好到達法老梓宮。人形石棺雕刻孤寂,所有殉葬品已隨著歷史走入各國博物館或拍賣會。趁著光線充足,我再次觀察, 壁畫多殘缺不全,一爿爿被拓被刨,根本無法修復。
一幅繪著死神餵食法老生命安卡,法老如嬰孩含飴般滿足湉靜,地宮氛圍不若先前沉重,大家問了幾個問題,各自得到似乎滿意答覆, 人聲卻於此時步步逼近,原來有一團觀光客下來參觀,燈光即為他們而大開。
值此時刻心情方毫不惶悚,我吞吐一口大氣,慢慢地走回墓外,朝下一法老墓邁去;帶著這裡的光邁向下一個神祕的黑暗之宮。我突然想起細川知榮子奮鬥了十幾年,才將當初台灣譯名為尼羅河女兒的書名,「正名」回到原來的王家之紋章,這中間她又經歷了多少不為人知的黑暗之光。
(何逸琪/'O Sole Mio‧邊邊角角藝文論壇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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