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記憶之晨
【藝文賞析】記憶之晨
2008/9/3 | 作者:文/達瑞 圖/周吉祥
我遠看外公踏出了門,望天拜著,然後將香柱插置於門邊,白煙依然一陣陣飄上天,偶爾繞了個結,但是他的背影似乎…似乎已不像以前那般挺直…
獨自坐在靠窗位子,車票上並非此處的七車廂十七座,但乘客稀少也就對此不甚在意。後來我不再於初二返鄉,許是私務繁忙或心頭倦怠,總在那天推掉父母邀約,之後才抽空前行,人愈少的日子愈好,不知從何時開始,我開始變得那麼怕看到人。而此刻與記憶的間距又已是五年之遙。
旅客自月台趕上車廂,一些站票的人呆立於走道隨車搖晃,有的則塞在茶水區裡勉為其難地瞌睡。我在靠窗位置觀望旅程的細節,一如時光機器般,窗外景物彷彿翻閱著日曆,一頁頁快速銜接又突然自眼前消逝。天空飄出細雨,正像為我這趟單人旅程,小小地擔心而哭泣。
過往初二,全家四口乘莒光號返鄉,舊車站充斥了混雜而成的鄉愁,雞鴨鵝的腥羶、腳印沾了泥巴的土味以及雨下多了的霉味,腦海裡直接聯想到尚未抵達的外公家。車廂晃到八堵瑞芳附近,平房水田與飛鳥旋過眼前,橫←的電線是情感聯繫者,綿延在霧化的天空,雨勢強壓而下,彷彿異地兩處之談話,以淚水催促著彼方的到來。有人不斷窺視表面算計抵達之時,有人正沉默於夢的深處。
列車開抵雙溪站都已午後,我們步行前往,途中經過一滿是店舖的窄街,再往前是小吃店冰果室彈子房…沿著某種讓人可以沉澱的寧靜,轉入外公家的廣場。他在涼椅上睡著了,遠遠可聽見如雷鼾聲,似乎是家族因襲的病症,從他到他女兒到我,都有著很糟的呼吸,每至夜深便於不同地點的不同房內有了一絲聯繫…母親將外公喚醒,他抹去雙眼惺忪僅淡淡說了一句,「耐彼呢晚?呷飽沒?」然後兀自轉過身進門。往往如此,像我們不曾離開過。
進了家門,看著裱裝在牆上的外婆遺照及小舅的技師檢定合格證書,身後天色漸漸暗下。接著往往是一桌豐盛的料理與漫無目的的憩談,直至夜深、入睡。靠正堂的房間很大,但因疏於使用而圍繞著霉味。我的嗅覺敏感而早早逃離睡意,清晨六點二十七。我墊起腳跟拉開大門小心翼翼地踱出,深呼吸、讓空氣沿著氣管進入肺葉,寒流裡難得的天晴。墨藍色雲系仍氾濫著夜之餘溫,層層堆疊於天際。
很靜、靜得能聽見細微的聲音,雞啼鳥囀及更多蟲鳴攀附耳際,順著絲細般的水潺聲,來到屋後方的池塘,撈起澈清的水於手中,指間露出一段小縫讓魚兒又溜回池裡。不知過了多久後頸繞上熱氣,天光打散了雲的暗層,先翻出一片死寂的白,接著藍色如油彩般漸漸地擴張、延伸,最後占據了畫紙,上帝完成了一幅單名的作品「晴」。
清晨七點四十一,農曆正月初三,宜祭祀、祈福、求嗣、沐浴,我開始明白自己已愛上這天的晨曦。
晨起的外公推開大門,手持三柱香向天祭拜,念念有詞後將其插置於門旁香筒裡,讓它們繼續繚繞著煙,緩緩向天,再望著外公虔誠的臉,許是正在向外婆訴說他的日子。外公注意到我,「入來←早頓啊!緊來!」「好啦!」忽然聽見遠方的列車正要穿駛而過,聲音由遠至近、漸漸清晰。我回頭望向遠方那座翠綠的山丘,山腰右邊出現列車行經,是南下班車,繞行於蓊鬱的山林小道附近,車廂內的燈還亮著,想必是一趟趕往家鄉的夜車。看著它慢慢自視線左側而去,愈望愈近、愈近愈熟悉,快速經過的窗邊似乎有一張我所認識的臉,一如位處鏡前般明朗。
此刻趁搭車人潮較少時獨自返鄉。甚久了,距離上回已五個年頭,不知為什麼有了這麼一股衝動。近來僅從母親口中輾轉得知老家的消息,且愈來愈精簡,最後剩下基本的生老病死…許是各自的生活更加繁雜、困頓,一切便就遠了…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捏爛了車票,盤算著見面的第一句話,轉過熟悉的路彎後,我的視線進入了記憶的範圍,單肩負著背包,更加接近了……外公家的面貌已有大幅轉變,牆上已鋪了新磁磚,但門邊那小小的香筒還在。我遠看外公踏出了門,望天拜著,然後將香柱插置於門邊,白煙依然一陣陣飄上天,偶爾繞了個結,但是他的背影似乎…似乎已不像以前那般挺直。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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