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文學格子舖】心情
精選人生 |
怎麼了 |
莫名 |
溫柔 |
空 |
還好 |
莫名 |
無聲 |
一年之初 |
憂鬱的線 |
圖◎吳怡欣
購物需知
心情偶爾像一杯濃稠的血腥瑪麗,偶爾是路過一切崩解卻不覆不翻,偶爾是跨過焦慮極限,靜聽浮雲悄升之聲……心情是我們藏在體內最赤裸的表情。這12個格子裡,有你曾經歷的心情嗎?
下回起,12位全新【文學格子舖】格主,全新主題,即將登場,敬請期待。
空
◎陳黎
空是最好的存在狀態──一無所有,充滿可能。無牽無掛,無憂無懼,又無所不包,無所不在。這真是一個好東西。每個人都想進入它,卻每每不知道它在哪裡,找不到空門,不得其門而入。空鐵定是一個建築,或者至少——一種空間感。我看「空」這個字:穴中之工。它是一種工作,一種工程,挖空,掏空,向虛無挖掘。最大的穴譬如白宮、皇宮或總統府,在那裡上班,閒閒沒事做,輕輕鬆鬆,殺時間。最小的穴譬如女體所有,在那裡工作,最飽滿的虛無。
這是一聲的破音字的空。但可惜絕大多數人,絕大多時候,都沒空(四聲!)讓自己放空,享受空。
來一杯
◎周芬伶
朋友的朋友人很傳統。
聽說對Pub很好奇,說她來日一定要上pub體驗一下。然後心情好的時候就跟bartender來杯Pink Lady;心情不好的時候則點杯血腥瑪麗!上個月N百貨那場特賣會,我敗了一堆貨,凱旋走出大門口時心裡也想來個Pink Lady,可昨天他們把帳單寄到我家,我只想要血腥瑪麗。
還好
◎伍軒宏
菲利普.狄克小說裡,有調節心情的機器,可惜現在還買不到。他這麼想,靜靜等待,偶爾套弄右手食指上的新月戒。窗外人來人往,她沒有依約出現,只傳來一則訊息,說不能在一起了。離開咖啡館那刻起,沿路的一切開始崩解,商店招牌掉落、樓房倒塌、行人飛走、車輛追撞、水溝蓋噴起、路燈爆炸、烏雲密布、狂風大作,他的世界已毀,腹部無比空虛。直到窄樓前面,手機響起,同事阿華的聲音:「翹班一下午,心情不錯吧?」能說什麼呢?如何解釋天翻地覆的一切?他只回答:「還好。」
人體化工廠的產品
◎賀景濱
酒吧裡燈光異常昏暗,角落裡不時傳出笑聲,我的情緒卻蕩到了馬里亞納海溝的溝底。
「有什麼新貨嗎?」我問剛進門的老藥頭。
「試試這個。」他拋給我一管不知是啥名堂。
什麼碗糕?
「新合成的正腎上腺素。好像還有添加麩胺酸之類的新配方。」他說:「吃不死人的。」
這倒是真的。沒多久,我就自駭了起來。直到他們把我壓制下來前,我總共打破了兩個啤酒杯、潑翻了一杯咖啡、跌了一跤,還對著剛給我一拳的傢伙傻笑。
「等等,」老藥頭這下才出面緩頰:「他可能剛才劑量用多了點。讓他的血清張素降下來就得了。」
「先給我一點乙醯膽鹼吧。」我說。
「為什麼?」
「我想試著回憶某些東西。」
於是我們便用蓮花式坐下來,試著回想起從前,那個腦啡還沒飆漲的年代。一度,我差點以為,那種輕飄飄的、像大海一樣的寧靜感又要回來了。
怎麼了
◎宇文正
也不想看書,也不想寫作,也不想煮咖啡,也不想吃甜點,也不想擦桌子,也不想洗衣服,也不想逛街,也不想兜風,也不想看電影,也不想搽口紅,也不想讀報,也不想聽音樂,也不想澆花,也不想換魚缸水,也不想陪小孩玩酒店大亨,也不想聽朋友電話講個不停。
我沒有不開心,沒有生病,沒有煩惱,沒有憂慮,最討厭別人一直問:怎麼了?
有時候,真的,我只是沒心情。
精選人生
◎李進文
2004年一位在出版社的老友邀我寫《死前要做的99件事》,四年後要再版,老友問我有沒有空把之前寫的稍微更新一下。
我重看稿子時,當下心情複雜了起來。不是因為我根本沒完成什麼,而是我想到當時曾寫到乏力且辭窮,顯得不太真實,99件死前要做的事真的太多了。
人到中年,想過的生活應該是減號,而不是加號。一生中有必要做這些事嗎?人生有許多事錯過就錯過,何必強求?是到了應該精選人生時候,例如把書減到只剩幾本經典、把不斷旅行減成經常回家、不再勉強自己參加社交,等等等……不再為難自己了。
我重讀那99件事,有強烈的衝動想要一件一件畫掉,或者改成:「死前不想做而終於可以不必做的99件事」。擁抱「當下」,就不會有「死前」的遺憾!
莫名
◎顏艾琳
是什麼種在心裡,只發了芽、生了硬棘短梗,很緩慢很緩慢地成長;粗皮、堅硬的梗幹、有銳刺。
我感覺到,它這樣子的,不急著告訴我「它」是什麼美麗溫和的、或是醜陋猙獰的品種,或許,最終它無法長成什麼。那無限延緩的形塑過程,才是它落籽於我心中的原因。
酸的心、憂鬱的汁液,十足餵養它生根。它是什麼?我有時眼中閃爍一下,知情的人若看見了,請告訴我,這占據「我」的是什麼?
一年之初
◎陳雪
春節過得其慘無比,又冷又濕,女友回家過年,好友紛紛出國,我身上各處痠痛,視力容易模糊,既不能看書,也無法長時間打字,坐立不安,呼呼欲狂,從除夕夜到大年初五,除了寫長篇,整日都在逛樓下的大潤發,買回各式清潔用具不斷打掃房子,「我瘋了!」電話裡對著女友大喊,「可能是憂鬱症!」我又喊。「忍耐一下過幾天我就去看妳。」她說。電視上的某某命理專家說過年期間要保持心情開朗,這年才會順利,怎辦我大年初一就發神經,今年該如何度過?初六那天終於我見到了W,彷彿已被囚禁孤島多年至今才見到第一個真人,我久久撫摸著她年輕的臉,真希望這天是初一,一年之初就見到如此美好之人,狂亂必定遠離無法侵擾我。
想台灣
◎陳思宏
我很享受「想台灣」的心情。在柏林當台灣人可不比倫敦洛杉磯,有中國城甚至小台北,在這裡想台灣得要多花點力氣。想台灣美食時,我這個煮泡麵高手就會想盡各種方法做出想吃的菜,就算食材難覓、廚藝丟人,但鹽酥雞、蛋餅、珍珠奶茶這些東西還真的被我做出來過,嘴饞力量大啊!想台灣家人朋友時,MSN就褪去隱形斗蓬,「線上」狀態配上一張渴望溝通的臉,這裡敲敲那裡點點,瑣事丟來遞去,遠方的輪廓,頓時清晰了起來。想念台灣電視音樂,那就拜訪大陸同學,他可哈台哩,用北京人的熱情燒成一張張台灣影音資料CD,解我鄉愁。有那麼一天,家裡都是柏林的台灣朋友,我們吃著每個人親手做的台灣口味、唱著台灣的流行歌、討論剛剛發生的台灣政壇醜聞,因為遙遠,島嶼怎麼樣都美。
我喜歡自己想念台灣的模樣,如此正面積極。
無聲
◎蔡素芬
像一場細雪,輕輕飄落,沒有聲響,像雨後玻璃窗上的霧氣,隔絕窗外形色。不外求形色,內在便安靜,在極安靜的時時刻刻,凝視,凝視存在或不存在。
常常只是室內的一個角落、一道塵影,或一張即將廢棄的紙片,便是一個安適的所在。在最焦慮無著時,起身走幾步,環視具存於空間的日常所見,心裡浮現王維的詩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日日復日日,不過是在尋找這放鬆得以自處的心情。
溫柔
◎孫梓評
篩去那些因為活著本身所製造的混亂,以及漸漸傾向陌生的尷尬,你離開這世界之後,幾次想起你,突然漾起一份無可聞問的溫柔。彷彿時間沒有移動向前。陽光永遠照落在你故鄉的海藍藍。房間裡孵生的祕密繼續堆滿整片地板。深夜電話中交換過冗長歎息始終無法掛上。我曾經選擇接受你的滲透,又拒絕你更進一步的滲透。那些不曾被想清楚的細節,像灰塵,靜靜匿在生命暗處,以為不存在,但只要輕輕一掠,指尖即沾滿過量的情緒。
如今想來,我們竟從沒有聊過關於政治的事。或許,那些已經死去的夜晚,不斷重複被談及的愛情,遠比政治更骯髒、殘酷?
憂鬱的線
◎黃麗群
彷彿踩在刀上,彷彿內心各種裝置全部被清空,心境的裂隙間長出並緊繃一條鋼索。腦內物質不平衡的雜耍表演全年無休,往左也是摔,往右也是摔;抬頭滿面強光無聲而轟烈,垂下眼時,不,你千萬不能垂下眼。
而世界其實只有兩種人:踩線的人,以及觀眾。有些人狼狽攀爬地過關了,有些人血滴滿路地過關了,有些人也不知怎麼糊里糊塗就過關了。觀眾們看了覺得失望極了。所幸總有更多的人一個一個墜落,有的被藥物救起,纏在網裡,像隻呆魚,沒有死,但也不是活的。有的從此摔碎,觀眾就覺得還不錯,以卜筮的態度看看這殘局並且稍事臧否,然後說你瞧這世界多有趣。
自由時報-97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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