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一朵心蓮 
 
  2008/9/16 | 作者：文/郜瑩 圖/梁銘毅 
 我望著她那隻烏黑的小手舉著那騰騰冒著熱氣黃白色的馬鈴薯，就好似看見了她捧著她那顆軟熱潔白的心。

蓮花的根，

札在淤爛的污泥裡。

但它的花朵，

卻是如此的潔凈美麗。

雖然已走訪過大陸地區許多山水最深，或版圖最盡頭的少數民族村寨，但是對於苗人，卻仍是存有如一般人對他們既懼且疑的心理，因為實在是聽了太多有關他們擅長放蠱的傳聞了。

所以即便是人已到了貴州的舟溪，甚至都住進了村中一位苗人的家裡，但對於這家人，還是保持著異於以往與其他少數民族相處的自在與信任，即使是在面對他們家裡，那年齡與女兒相仿的七歲女孩燕子。

在借居燕子家期間，恰是當地一年一度苗族傳統節日蘆笙節。蘆笙是一種以白竹，但被苗族人稱之為蘆笙竹所製作，大小不一，短則二尺、長則丈餘，粗細也不同，但都有六笙五音，可用於伴奏與獨奏的傳統吹奏樂器。跳蘆笙則是流行於貴州、雲南、廣西與湖南苗族、侗族與納西等族的一種歌舞，幾乎每個村寨都會設有一個蘆笙堂，以供喜慶節日裡大夥來此跳蘆笙，並且無一例外的是每次蘆笙會的開場，都是由當地德高望重的老人來吹笙領舞。

雖然同為跳蘆笙，但各地卻有各地不同的跳法，有的是由兩人或數人吹蘆笙領舞，後面跟著男女老少的舞者，隨著蘆笙節奏與領舞者的動作移步轉體，並以順時針的方向向前轉動；也有由吹蘆笙的男子組成一隊領舞，女子尾隨其後為成一個大圓圈隨樂音起舞；還有帶著競賽表演性質，由兩個隊伍或個人來做如倒立、走竹竿、滾水碗等等高難度舞姿的表演。

由於舟溪是苗族製作蘆笙樂器的產地之一，因此每年農曆的正月十六到二十所舉辦的蘆笙會都會在此作「剎尾」，由舟溪村的德高望重長者，在蘆笙會上插草標宣布農忙開始，直到十月豐收過完苗年後，蘆笙堂才再開放供人吹笙跳舞。

一年一度的蘆笙會也是年輕人藉此「相親」選擇異性朋友的節日，因此年輕的苗族男女在當天，都會竭盡所能的將自己裝扮得出色以吸引異性的注意。姑娘們都會穿著自己精心刺繡的美麗衣裳，戴上平日珍藏於箱底的銀手鐲項圈與頭飾；男子們則在蘆笙上插上幾支代表戰勝邪惡，作為傳達愛情訊號的野雞毛。

這種傳統的慶典節日，也是給外來者能一窺民族傳統服飾、歌舞、工藝、飲食文化與獨特風俗習慣的大好機會。

我到達舟溪的當日恰好在做剎尾的總會，在這天之前，凱里、麻江、丹寨與雷山四縣的各村寨，都已輪流先舉行了跳蘆笙活動，因此在舟溪做剎尾時，會選出今年跳蘆笙的冠軍，居住於其他地區的苗人都會前來趕會，一睹今年蘆笙競藝的優勝者，所以此日會有少則數千多則上萬的人來參與此盛會。

有幸趕上如此盛會我自不會輕易錯過，燕子就自告奮勇的要當我的小導遊，領我去跳蘆笙的場子看熱鬧。

在上山下坡時她怕我不小心摔著了，不時回過頭來叮囑我小心腳下；遇有要過一些狹窄木橋，她更是一步一回頭的唸叨著：

「真對不起啊，這路和橋都太難走了，妳不會害怕吧？」

幾次她擔心我摔著了，或怕我被人潮擠散了，而伸出她那滿佈污垢的小手要來牽拉我的手，我卻一次次的躲避開來，當然怕髒是其一，但更恐懼的是唯恐她在那一抓一握之間對我施放蠱；我甚至在行走與站立之時，也都刻意和她保持著一些安全距離。　　

在觀賞完跳蘆生活動回返她家中，為了表達對這小小導遊引路的感謝，我從行李袋裡翻出一對銀耳墜送給她，她背著手口裡直嚷著：「這東西一定很貴的，阿姨你自己留著戴吧。」堅持不肯收受，直在我再三表示那是特別帶來送人，並且行李袋內還有許多，她才謝了又謝的收下。

我替她配戴上，並取了出小鏡子讓她端詳，她既羞且喜的左顧右盼了半天，然後一溜煙的跑開了。

以為她是戴著這耳墜去向家人鄰友炫燿博讚美了，卻未料她很快轉回來，將手中拿著的一張卡片遞給我。我接過她遞過來的那張卡片，發現是那種在數十年前我做小女孩時，每周日乖乖去教堂上主日學，就是想要得到那麼一張，上面灑滿金銀粉的卡片。翻開卡片內頁，發現裡面有一行稚拙的筆跡寫著：

「燕子留念：榜略送」

以為她將這張卡片拿給我，是出自於小孩子的獻寶心理，便在誇讚一聲：「好漂亮的卡片。」後又遞還給她，但她卻又推送過來，並且用充滿歉意的口吻說：

「這是我最好的東西啦，也是別人送我的，就送給妳做個紀念吧！」

雖然只是張鄉氣十足的陳舊卡片，但相信它真的是燕子她唯一且最珍貴的物品，我如何能忍心取去她的珍愛呢？

但我知道如果我推卻她的贈與，一定會讓她感到難堪心傷，便動腦筋去想出一個變通之計，我用手指甲輕輕的在卡片上刮取了一些金粉，小心翼翼的將它裝進一隻信封袋裡，然後請她在袋子上寫下她的名字，向她招了招手中的信封袋說：「瞧，我收下妳的禮物啦！」然後再把卡片還給她。　　

次日清晨，我在淡淡的晨光中悄聲起床，收拾好行李後打算至正廳恭候主人家起床後向其道謝離去，卻發現燕子已坐在正廳的火塘邊，而且應該已坐在那裡有好長一段時間了，因為她以爐灰替我摀熟了兩枚馬鈴薯做早餐。

從爐灰裡扒出來的馬鈴薯很燙，燕子見到我用雙手不停左右拋擲以減低其熱度，完全無法動手去撕去外皮予以咬食，便伸過手來說：

「我替妳剝掉皮吧。」

她三兩下的就將馬鈴薯佈滿爐灰的外皮給去除乾淨。

我望著她那隻烏黑的小手舉著那騰騰冒著熱氣黃白色的馬鈴薯，就好似看見了她捧著她那顆軟熱潔白的心。

而我那顆被世俗成見所蒙上一層厚厚塵埃的心，在那一剎那間，被燕子她那雙骯髒的小手給拂擦清靜。鵱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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