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破牆 
 
  2008/9/16 | 作者：訢聿
 
  老人倚著破牆。

嶙峋的身軀，賴著嶙峋的殘垣－－要不是對面花崗岩豪宅倨傲著，那可真是一幅時光倒流的景致。

甫遷出的房舍一一被蠻橫的機械碾平，也碾平了他和妻手植的草草木木，還有，那辛苦砌成，曾伴他一家老小的牆，是的，這破牆。儘管公家已配了國宅，但他，總討厭大樓人情的冷澀，更討厭那新牆上那一逕酸到骨子的怪味－－不像老房子：低矮的牆，只是對生人有種隱微的界線，卻圍不住一家老小的歡樂，與街坊鄰居送往迎來的溫馨熱情；牆垛不論何時，總幽幽吐納著院子金桂的清芬－－而今，只賸下一堆頹圮，躺在唯一沒剷盡的這堵破牆下，枯等著這同樣孓然的主人到來，來看看怪手們何時掘走它們殘喘的餘命。

老人總沒令破牆失望，一如過往準時探視安寧病房的妻。「花落水流，春去無蹤……」他邊輕唱著，邊撫著破牆被凌遲過的肌膚，撫著妻和他在牆邊喁喁情話的一派旖旎，撫著兒女們曾在牆邊躲貓貓、在牆內牆外塗鴉，從牆上學小飛俠猛然躍下的斑斑痕跡……這也是他除了看報看蒼天看電視口水外，最大的消遣了。

推土機粗啞的聲浪，將老人從昏黃的覃思裡扯回現實；孱弱的破牆似乎再擋不住晌午太陽的毒辣，老人杵在眼角的淚也悄然炙乾。覷了覷對面豪宅圍牆底下，似乎是庇蔭清涼，他卻不為所動，繼續哼著不成調的老歌，從布袋中拿出剛買的一片西瓜，倔在破牆邊，咀嚼著自己的清涼，哼著自己的迷濛回憶。

豪宅的大門咿呀一聲敞開了，那奢華的古銅色糅著陽光，直炫的老人睜不開眼，一台簇新的碩大房車駛出，濺了他一身飛沙後揚長而去。他啐了口西瓜子，瞥了破牆一眼，顛巍巍的離開。

破牆，倒了，而老人，再沒來過－－倒是豪宅，依然睨著周遭不斷地滄海變桑田。那高峻峭拔的主棟傍著左右，遠遠望去，恰似對破牆屍骸訕笑。

也沒人留意，層層瓦礫中，輕輕悄悄地掙出了一株小小綠芽。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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