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散文詩】影連珠
◎游喚

1

影子自己已建構一套歷史。一半由書寫者記錄，在晚上，它偶爾會出來指導記錄者，累了，走進筆桿旁小睡一下，墨入更黑的影子，而不知自己就是黑影。

2

影子也曾經被焦點討論。譬如告別影子，或者埋葬影子，或者捕捉影子。影子在熱烈討論中，積極變形為影子。

3

影子最不喜歡被移位，尤其改編、諧擬，以及模仿。影子擁有自己一幕默劇，當螢幕下垂，燈光變暗，影子把觀眾趕上舞台，自己安靜地享受晚年的椅子。影子一直與椅子保持親密關係。

4

有一種影子，並不生活在白天，也不隱藏在黑夜，它長住在心靈田地。當真理進行一場大辯論，這種影子慢慢長成一棵白楊樹，映現千年的生命，只靠一滴水的滋潤，即使倒下，它依然映現又一千年的影子，然而真理卻在風沙中飄浮、吹襲、散播。

5

影子也有自己一套辯證哲學。首先，與形體對話，影子堅持自己的獨立。其次，與神話討論，影子無法舉證一輩子的清白。影子無奈地承受滿樹秋風與落葉，愈積愈厚的影子，必須等待明春櫻花季的復甦，影子又復活了。

6

影子平生亦有一大夢，盼望有一天能縱遊玉山巔，躺在白雲的陰影下，較量一下冷暖的高度。忽然，一隻蛇鷹飛過來，利嘴銜住影子，影子的夢在天空中盤旋、飛翔。

7

發現一種影子，眼睛一閉，咸豐草香，從五歲的濃度，擴散。彷彿也有三十歲的一枝香味道，這不重要。影子在香味中成長。影子發出五色鳥咳咳咳之色，偶爾滲雜八色鳥的心法。這種影子五蘊具備，只有眼睛一閉，它才活靈活現，閃耀在另一片黑色之中，據說這種影子並不多見，願天下有緣人終能見之。荒原中，刺竹叢高高枯枝上，一隻五色鳥逆光而叫，咳咳啄啄，一下子，把影子嚇走了。

8

聲音會有影子嗎？春分過後，一聲春雷，打響冬眠太久後的影子。清明前的某日早晨，陽光攤開，荔枝花也抬頭，滿園滿谷的蜜蜂嗡嗡之聲，影子站在音浪中看我。

9

大冠鷲盤旋著，哼著。白雲依照旋律切割，青空隨著盤旋翻轉。影子從這一幕荒野劇場，孤獨走出來。對我說：「我從鳶山下來，很想走進你的花園？」影子說這句的時候，聲音顫抖如一片片櫻紅墜落。

自由時報-97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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