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奇情女子◎呂美津
【藝文賞析】奇情女子◎呂美津
刊載日期:2008-10-03
她對著養在精緻籠裡的金絲雀滿意的笑了笑。她養牠足足有五年之久。
剛開始,牠總是本能地抗拒,振翅欲飛。最近,牠疲倦了,牠安於守在慵懶華麗的牢籠裡。幾次,她試著把門打開,牠竟動都不動一下。她仔細觀察過牠的「眸子」,最初的不動,帶著一絲怨恨;漸漸的,怨恨轉為無奈、轉為冷漠;最後,牠的眼神裡再沒有任何風景,只有意識被強暴後的滿足。一種無望的、投降的滿足。
「莫向他處覓歡喜,既來不及叫愛情別走,就乖乖在籠裡把玩愛情的距離吧!」她在轉身前,自言自語向牠說了這麼一句話。
※ ※ ※
二十年前。十八歲的她,在南部一所最負盛名的女子中學就讀。她天生有一種氣質││溫柔的叛逆味道,永遠讓人弄不清楚,她是一纖柔女子或一剛烈少女?
無疑地,她是不折不扣的文藝少女,長得靈秀慧美,筆下吐哺的又盡是精采絕句。在N城,她是天上的一顆星子,永遠是可望不可即的。
她也一直習慣用自己「設定」好的溫度去與人接觸。當然,十八歲敏銳纖細的她,已懂得去尋找一種愛情的可能、浪漫的可能。「但似乎不可能!」她這樣想。
終於在十八歲的某一天,某一個生日派對上,她找到了她的可能。從此,荒謬撞跌了天空。殘缺的天空輝映著她剝裂的歲月。所有的不可能都「走失」成可能,所有的可能都「堆砌」成不可能。
那天,在眾聲喧嘩中她聽到一種聲音,深深叩動著她。
「其實,冬天最接近愛情,而春天與愛情的距離相隔最遠!你們以為『春花怒放』是什麼?『心花朵朵開』又是什麼?是燦爛對不對?燦爛就是光燦一陣就『爛』了,所以是俗情一樁,一點也不貴族!」
啜一口雞尾酒,他將庸俗的春天瞻U。
「而夏天呢?離愛情的距離仍有一段路程,但比春天近一些。夏夜繾綣,激情過後,又留下什麼?」
他用充滿貴氣的手,拎出杯中紅艷艷的櫻桃,利落地放在口裡。空氣中有一種溫度在上升。
「而秋天呢?『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有一種失落的期待,愛為情瘦盡,情為愛滄桑著,在愛與情的綢繆中,彼此野生而不羈的猜測著,猜測與愛情的距離,彷彿心與肝的距離,似可測似不可測,就在矛與盾之間,愛情被涉入。」
此刻,他把雞尾酒一口飲盡,自信中帶一些戲謔的神情,從雙眼溢出。
「冬天是心情與心情互相取暖的季節,從溫暖裡釋放出來的愛情,最是永恆!所以最接近愛情原色。」
「就是他,他是我心中永遠的浪漫,鑲上它、鑲上它……。」她興奮的心口直跳。
從那一刻起,她與歲月酗U諾言,要生生世世擁有他,但不佔有他。
當然,不佔有他,並不意味,她「同意」別人佔有他。她只希望彼此是星與月,陌生地相隨著。
她的每一根神經,每一寸視線,都遙遙地盯著他。她甚至默默地搬到他住屋對街的一間小閣樓裡,為便於「感覺」他開燈與熄燈之間的距離。她活生生跌入「距離」的浪漫裡。
她一心一意測量著距離,十個年頭。她廿八歲了。她剃度了所有愛情的可能,只為了留下浪漫的「原版」。
在廿八歲過了三分之二的某日。她在對窗看到一輛賓士轎車停駐,他挽著一名白紗女子入家門。她於是發動身上所有細胞、血液投入恨潮之中。她好恨啊!但她不想死,她要用「活」來維繫距離的存在;她想,如果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連恨的理由都消失了。
十八歲時,她活在浪漫的想像裡;十八歲之後,廿八歲之前,她活在想像的浪漫裡;此時她活在非浪漫非想像的心獄裡。
自囚五個年頭後,她卅有三歲。「恨」被淘洗得無色無味,她對任何人、事、物都冷冷然,她被生命拋出距離之外。
這一年的聖誕夜,她又重燃一絲生機,矢志找回距離,只是這回不是用來浪漫的,是用來丈量脫胎與換骨之間的可能性。
於是她答應那名小腹微凸的貿易商,進入他為她設的「金屋」之中。從此,她緊鎖十八歲時的體溫,放掉曾有的靈慧,大肆採購生活裡庸俗的華麗。
在卅八歲的今天,她已習慣「金屋」,不能一日離開「金屋」,最荒謬的,她竟也能在「金屋」裡歡喜、自娛。
※ ※ ※
當唱盤上唱著,「是這般奇情的你,粉碎我的夢想……」時,她燃起一根菸,在菸霧裊裊中,她憶起了「距離」的堅持,噴一口菸,她沒入菸陣中,分不清究竟臉在菸裡,還是菸在臉裡。※
來源:更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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