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那些戒煙的人。他們總是忘記自己的雙手本來應該做什麼。就像那些患有酒癮的人。總是告訴醫生,我當然能控制飲酒量。他們的手摸索著皺縮的紙袋,渴望有抵觸在指間,渴望在肺葉間做一個黑色迷醉的夢。他們的眼睛望向裝盛如節慶的液體,懷念自己被推開,不必再隸屬於世界的隔離感。
文學院長廊空白的氣氛總能影響我,夏日午後,菩提,小欖仁,老磚與舊階梯,敲碎傍晚的陽光如敲碎一只琥珀,逼近那死的核心。在妳面前,我是時空錯接中不小心被傳輸到冥王星的地球人,在無可命名的地點翹首,直至銷融在嚴霜倒飛中。我反覆看妳寫來的信,看妳追溯情感與細節,坦誠一些什麼。時時刻刻為自己設下問題與界限,假想偶然與巧合將決定一切。如果文學院長廊拱窗是單數,我就打電話給妳,如果正好遇見松鼠攀上黃檀木,我就繼續回信給妳,如果雨在五分鐘內停止,風向東南吹,路的盡頭恰好遇到綠燈,圖書館借不到艾莉絲.孟若,我就永遠不再負氣,不再跟妳吵架。無人時節總以為應該有妳的聲音來占據我,鬧熱時節總以為能從妳手心的冰涼得到鎮靜。我會將破戒打電話給你視為不得不然,是文學院的空氣驅動我,是高窗俯瞰小徑與其上碰探著方向的斯文豪氏雄蜥擾動我,是時間太緊,隧道太黑,是我身無憑恃,幾乎從露台失足墜下。
昨日妳信中提起橋的意象。我們曾在虎尾糖廠的板仔橋上爭執,無言。一起看電影《細雪》,開頭即被那廣角的長橋與山色震懾。妳在澎湖跨海大橋上想念我,想這擁擠世界是否真有那麼一座屬於妳我的橋,不必在意他人(甚至是自己)質問的目光。橋也許是溝通,也許是分界。或早已腐朽,而我只看見妳在對岸。也許我們走的橋根本不同。橋下是什麼呢,也許沒有急流,沒有裸露的砂岩與石南花,只有我們想像出來的一千年那樣深的落葉,深到可以掩埋這一整個巨大的衝突的夏季。
可是,無論曾怎樣痛切地暗下決心,不再瓜葛,終究不能捨棄似乎早已存在著的,我們之間的彩虹。即使其實是恐怖,虛幻。讓我念法國詩人阿波里奈爾的〈密臘波橋〉給妳聽:
我們就這樣手拉著手臉對著臉
在我們胳膊的橋梁
底下永恆的視線
追隨著困倦的波瀾
讓黑夜降臨讓鐘聲吟誦
時光消逝了我沒有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