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灰熊」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量尺,兜起魚簍裡已經凍僵的魚兒,用尺量了一下:「這些魚兒太小,釣起必須放生,你們不知道嗎…」
圖/江長芳 |
我到美國的第一個冬天,雪真的很多,風真的很大。在風勢助長下,溫度常在華氏零下三十度。華氏零下三十度到底有多冷?根據當地新聞,昨天夜裡一個醉漢自酒吧走出,神智不清間跌落水溝,次日早上被發現時,已凍成一根大冰棒。
朋友邀冰上釣魚 想到鱒魚我開心
雪已停,陽光難得露面,白皚皚的雪映照著藍澄澄的天,金色的陽光在白雪反射下,像撒落雪地的千萬顆碎鑽。我才剛吃過午飯,阿哲穿著既醜又笨重的雪靴來敲門:「要不要去釣魚?」
阿哲和老公同時來美國,雖然分屬不同系,阿哲專攻生物化學,老公研究病毒疾病,兩人在課堂上碰頭的機會很少,然而土親人親,兩人很快就結為莫逆。
阿哲在台灣就是個典型的「釣癡」,上山下海,只要有魚的地方,不想辦法撈個幾條魚回家,當天一定手癢到難以入眠。
「啊!湖都結冰了還釣什麼魚?」我在旁邊插嘴道。密西根湖早已凍結,校園裡比密西根湖小很多的蒙朵塔湖,儘管比起日月潭還大上好幾倍,湖面結的冰堅如磐石,將車開上湖面一點都不成問題。
「就是在冰上釣魚啊!」阿哲轉頭對我說:「妳不知這兒是釣魚者的天堂嗎?漁業管理局在五大湖區放養了數以萬計的湖鱒。在這種極冷的水域,湖鱒每條都長得肥肥壯壯。走!我帶你們去開開眼界。」
聽到湖鱒,我兩眼發亮。沒到美國前我不知道魚貴,對一個窮留學生家庭來說,魚更是貴得離譜。我經常站在超商的魚櫃前,幾度徘徊,就是買不下手。鱒魚肉質細緻鮮美,若能在隆冬的夜晚,燉鍋薑絲鱒魚湯,夫妻對坐細細品嘗,多麼的溫馨幸福啊。
雖然,我從來不覺得垂釣有何樂趣可言,更不認為釣魚跟深奧的人生哲學有什麼關係,但擋不住鱒魚的誘惑,我和老公套上羽毛衣、戴上絨線帽,跟在阿哲後頭跑。
冰原鑽個洞垂釣 湖鱒咬假餌上鉤
阿哲邊走邊述說釣魚的樂趣。我沒讓阿哲知道,在台灣的時候,我只要想到魚兒上鉤時痛苦掙扎的模樣,就覺得釣魚其實是把人類的快樂,建築在魚類的痛苦上的「殘酷行為」。
我沒有雪靴,走在這樣的冰天雪地裡,顯得寸步難行。空氣也彷彿凝凍起來,每一口呼吸,都讓肺部隱隱作痛,我氣喘如牛跟著。好不容易到達蒙朵塔湖,我兩隻手已經凍僵,兩腿麻木,耳朵已經失去知覺。可是,為了美味的湖鱒,這點犧牲算什麼?
夏日風帆點點、群鴨戲水的蒙朵塔湖,如今湖面如鏡,已成一望無際的冰原。
冰原上四散著凸起的帳篷,遠看就像五花十色的瓷碗倒扣在晶白的地板上,蔚為雪地裡的奇觀。
「氣溫太低,風又太大,要先搭帳篷,才不會魚沒釣著,自己先凍昏。」阿哲如識途老馬般解釋。
就像愛斯基摩人雪地求生的故事一樣,我們先在雪地搭起小帳篷,再在被堅冰封鎖的湖面上鑽個洞。我正奇怪阿哲釣魚沒帶魚餌,阿哲竟熟練的在釣鉤上繫上綵線當假餌:「綵線在湖水裡飄啊飄,魚兒以為是蟲子,高興得張口大咬,就這麼上鉤了。」
「原來,魚兒這麼容易受騙啊。」我恍然大悟:「可是,大家不是都說,多吃魚頭,才會變得更聰明嗎?」老公望著我說:「原來,我會跟妳結婚,是因為我吃太多魚頭啦。」這……這……這……這什麼話嘛?
將釣竿伸入洞中後,我們或蹲或坐,躲在帳篷裡等待魚兒上鉤。沒多久,釣竿傳來一陣拉扯、揚竿,湖鱒自湖中破冰而出,我不禁驚呼,好似鱒魚湯已燉好。
接著,一條又一條的湖鱒頻頻咬餌。我高興得兩頰開始發燙。
來人掏量尺量魚 說太小要吃罰單
這時候,我注意到有一個人穿著厚厚的雪衣,遠看就像一隻笨重的大灰熊,穿梭在帳篷間,跟人家寒暄幾句後,「大灰熊」好奇翻開人家的魚簍。不多久,「大灰熊」來到我們的帳篷,先自喉嚨擠出這樣一個問題:「你們今天收穫如何啊?」不待我們回答,「大灰熊」探頭到我們的魚簍,剛剛釣上來的湖鱒還在我們的魚簍裡掙扎,發出「啪答啪答」的聲音。
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大灰熊」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量尺,兜起魚簍裡已經凍僵的魚兒,用尺量了一下:「這些魚兒太小,釣起必須放生,你們不知道嗎?」
說完遞給我們一張單子,上頭清楚寫著:「因為違反政府確保魚源訂定的釣魚法令,必須繳交八十美元的罰款。」
天啊!原來「大灰熊」是美國漁業管理局的稽查,釣魚法令嚴格規定,什麼季節才可以釣什麼種類的魚、多大的魚才「可以」釣;在魚類繁殖季節,又變成多大的魚「不可以」釣。
罰八十美元,很多錢!八十美元可以買兩個星期的食物、可以買二十桶四加侖裝的鮮奶、可以買幾十磅的新鮮上等牛肉。
上回我就聽說,阿芸的老公花了八十美元,買了半新的雙人床墊,讓我羨慕得要死。
此時耳畔風刮得呼呼響,我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此後,有一段不算短的時間,我們的餐桌上少了很多肉。
我到美國的第一個冬天,真的很美,也真的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