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我要靠在你身邊 ◎李行華
 
 刊載日期：2008-10-12  
 

 今天早晨，我的阿福飛走了。
當牠棲息在我指上，我小心翼翼地呵護著略顯驚慌的牠，「阿福乖乖，不要怕喔，這是電梯，你老是望著天空呀，我就帶你到天空底下玩一玩，飛一飛，讓你看個夠呀。」每回見阿福巴著窗向外凝望，雙眼似乎綻放著渴盼的光芒，我心底便想，阿福嚮往自由，我便該帶牠靠近自由，認識自由，同時，相處好一陣了，我相信阿福應該不會飛得太高、飛得太遠，阿福應該會如同在家裡一樣，只是展開翅膀小飛一會兒，稍後便會回返我身邊，停落在我頭上。
可是，我的阿福飛走了，牠的飛翔，之快，之高，之遠，完全超乎於平常。
幾乎是甫跨出電梯門的下一秒，在我捧著阿福穿過玻璃門的那一瞬，阿福仰起頭來望了望藍天，一眼，牠只看了一眼，立即振起雙翅飛離而去！霎時，我不只是失去一向停落指間的小小重量，絲毫料不到與阿福分離的一刻已然就來，真令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站在中庭，綠樹圍繞，四周景致且仍持續閃動著聖誕節慶，但，我的眼眶蘊著難受，只能仰頭，凝望高聳的紅磚建築。阿福振起雙翅，先是圍繞樹蔭盤旋了幾圈，接著就朝向高聳的紅磚之頂而去，而，沒有翅膀的我，只能站在原地，急切吶喊：「阿福！ 阿福！回來呀，阿福！」一邊喊著，心就痛了。
多麼希望我能有一雙翅膀，也能和阿福一樣地飛翔。好想飛到高處，問問牠：「你想要離開了嗎？是不是我們的緣分到了盡頭？」但，站在與阿福相距遙遠的地面，我是完全飛不動的，只能看著小小的白色身軀朝向再也看不見的天際。慌急的，我又問：「阿福，你怎麼捨得離開呀？你要飛到哪兒去啊？」阿福膽子小，光是走進陌生電梯裡都會驚慌不已，外面的世界何其廣大，何其陌生，阿福將會何其驚慌……我簡直不能想像，無助地仰看高處，但願阿福能夠再度回到我眼底。
啊，自由，我討厭自由！啊，天空，我討厭天空！我聽見阿福若有似無的咿咿叫聲從高空傳來，但，一陣又一陣，我急急呼喊，阿福卻不再回應，不再發出絲毫聲音。一個小男孩被他媽媽牽著手，經過我的呼喊，仰頭詢問：「媽媽，他在叫什麼啊？」他媽媽說：「好像是在叫『阿福』喔！」我無心理會旁人的疑惑，只是滿心焦急的仰頭望天，不停叫喊。
隱約之間，我的眼角微熱，問道：「飛進藍天的阿福是不是就不再寂寞、不再孤獨了呢？」啊，阿福，你聽見我的喊叫了嗎？在家裡，只要聽見，阿福便會蹬蹬蹬蹬地跳出小身軀，探出歡喜小腦袋，鼓著一對可愛的圓眼睛，彷彿是在回應：「在這裡，在這裡，我在這裡啊！」這會兒，阿福卻頭也不回，就連靜靜的揮別都沒有，我只能將傷心以焦急替代，化成聲聲叫喊，站在二十多層高樓底下，漸漸矇了我的視線。我一個人站著，站在高聳的紅磚樓城之中，站在一小片蔚藍天空之下，明明白白地確定阿福已離開了視線，飛向我望不見之處。
個性使然，欠缺看淡別離的智慧，複雜多端的感受便隨時間愈久來得愈多，每一瞬間似乎就會有一個妄想，每一種妄想都想化作翅膀，隨著光亮的高處，隨著阿福飛翔的方向，不斷地妄想││難得帶阿福到中庭散步，本應特別愉快高興，牠卻按捺不住飛翔的鳥性說走就走，我懊惱不堪。
高樓之下，天與地與我整個人，在時間和感受中掙扎，該等待該祝福或該找尋？幾種聲勢洶洶嚇嚇，壓覆在我眼前和頭頂。
「阿福！阿福！」
等待一陣仍未見轉機，稍後，我便奔向電梯直升頂樓，向著風口猛衝，朝著空曠樓頂和廣闊天空喊叫。我緊緊倚扶牆垣，努力睜眼平視與俯瞰，心裏一陣陣起伏，然後，好像在我來不及察覺之際阿福忽然尋聲而來在我眼前旋飛了幾圈。
奇妙的是，當時，就在那光與色的晃動中，阿福從不確知的方向朝我狂飛而來，似乎是以小小身軀的全身力量激情地揮動雙翅，隱約是阿福表達著尋見我的亢奮心情。我一邊看著阿福在我身旁旋飛，一邊聽著自己的心跳。阿福拍打著牠的翅膀，咿咿幾聲以後就如同平時一般穩住小腳停落在我頭上。剎那間我便被喜悅完全鎮懾住了，光和風和雲好像也都起了奇妙的作用。
十幾分鐘的分離不只嚇壞了我，也嚇壞了阿福。
回到家裡，牠便棲我懷裡不肯挪移，變成一糰如如不動的小東西。可能是頭一回飛得太高太遠太久，飛得太累了，除了偶爾抬頭四顧逡巡，就只是默默閉著眼，安穩地熟睡。我以為，阿福簡直就是直接以行動作了「我要靠在你身邊」的強烈表達，我便儘量調整好姿勢，配合著阿福的蜷縮角度，專注的連呼吸都減緩釵h。我雖感到欣慰，同時，又不免疑惑，阿福自我指間飛離的那一瞬，明明是很愉悅暢放的啊……
靜靜看著阿福的小小身軀在熟睡裡淺淺地呼吸起伏，情感和體悟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滋生而來，這時，我才發現原先那場不知所以的慌亂，不知何時竟然停了；我想，如果牠要，我還是會讓阿福到寬闊的天空底下飛翔的││畢竟，那是鳥的生命情境，天空底下才是牠圓滿自足的天地。※
 

來源：更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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