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0-16 19:38:11 落葉之楓

【藝文賞析】紅河遺夢

【藝文賞析】紅河遺夢 
 
  2008/10/16 | 作者:文/地兒 圖/鍾耀才
 
  朋友用聰慧、晶亮的雙眸盯著我。「是啊,是啊。生帶不來,死帶不去,何必為它煩惱。隨緣而已」我呵呵笑了。「所謂的隨緣,是只問耕耘,不問收穫,心無罣礙,我自努力,成敗由之啊!」
 

我年當笤齡,即慕墨子衿

俯仰三十年,今來始臨憑。

群山四面環,一水繞石琴;

人間無處不勝景,

此處遙望多沉吟。

這是明朝一位不知名的布衣詩人,來河南省魯山縣憑弔時所寫的詩。

《神仙傳》記載,墨子晚年更姓為黑,隱居修道於魯山,至今後裔及廟宇猶存。是處十萬大山,無數清流,劉姓始祖劉累為孔甲帝養龍失手後匿居處,詩人元結的琴台、牛←聚眾抗金的寨子、長城鼻祖———楚長城,如明珠一樣散落在這裡,濃厚的揮之不去的歷史雲煙,引人遐思。

魯山很美,所以開闢了許多風景區,紅河谷就是其中之一。地圖顯示,牛臯寨、楚長城的殘垣,就在附近。休假的我們結伴而來,一是暢遊紅河谷的美景,二是慕名而來懷古憑弔。但只知道大概方位的我們,一入大山,便無處尋覓。滿眼只有蔥鬱的山水草木和陰冷的天空。

我們去的那天,一夜驟雨,天剛放晴,谷底小溪的水勢格外豐盈,蜻蜓在半空稠密地盤旋,小鳥隱在林叢偶發鳴啼,一聲聲清幽過耳。紅河谷裡佈滿了又大又光滑的紅石頭。沿著兩山間的谷底走,瀑流不斷,恍然如夢。

平坦的可容兩三人休憩的床石,溪水散花般翻滾的散花瀑,從高聳的巨石上箭羽般飛流直下的三線瀑,形似浴盆的仙女盆,仙乳石、鱷魚石,明月潭……從貪婪地搜尋勝景,一直走到兩腿顫抖,正無可奈何之時,朋友突然大叫起來,「牛臯寨、楚長城!」

我的心隨著叫聲激動起來。果然,兩塊石碑立在崎嶇的山路邊,黑底,白色隸書:牛臯寨、楚長城。抬頭,是高聳的山峰和悠悠白雲,低頭,是滿溪的野草和蛙鳴。沒有想到,一直渴望的古蹟,就在眼前?

人間有多少事情,是如此巧合?巧合得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未來時,曾在夜半玄想,牛臯寨、楚長城,大約散落於平原,與紅河谷相隔幾十里地,隱藏在淒美的荒草中,我們要迢迢尋覓才成。誰知,就在路邊。

反覆打量這兩塊石碑,古蹟是在峰頂,還是在山路的前方?沒有指示的箭頭,沒有人蹤,只有一條盤曲向山峰林木深處的羊腸小道和一條沿溪前行的山路,默默地注視著我們。登臨歧路的時候,往往無可選擇。物猶如此,人何以堪?我們只好憑藉著想像,止住沿溪行走的步履,折身奮力向山巔攀登。

天已過午了,樹影滿身。俯身,一直爬到山嘴,路愈來愈細,似乎還沒有盡頭。同伴已經開始叫餓,抱病前來的我也感到陣陣心虛,泗流的汗水,使我擔憂自己是否還有繼續攀登的體力。誰也不知道我們的道路是不是正確,誰也不知道往前走是對還是錯。某種莫名的恐慌,讓人喪失了抉擇的智慧。

忽然想起了《地藏菩薩本願經》裡,站立歧路口,給商旅慈悲指路的老人:「有一善知識,忽逢迷人,欲進險道。而語之言:咄哉男子,為何事故,而入此路?……提攜接手,引出險道,免諸惡毒,至於好道,令得安樂……」然而,茫茫紅塵,哪裡去尋覓慈悲智慧的身影?

歎一聲,於是,決定下山,補充體力。遠遠望見兩點茅庵,隱藏在溪流對岸的山腳下,涉水過河,赤腳踏過泥濘的沿溪就坡層層修葺的小小梯田,繞過屋後高大芬芳的核桃樹和荊棘灌木叢,避開虎虎盯視的黑犬,拍開破舊的木門,一個正在午休的山野老漢光著精瘦的膀子,開了大門。

「沒有吃喝,賣吃喝的在溪流上端一華里處。」老漢帶著山民特有的祥和、無爭。臨行,老漢告訴我們,牛臯寨和楚長城就在山頂,再問,口訥的他語焉不詳。

拖著疲憊的雙腿往前走,同伴餓得直吃山間野果。走遠了,成了小點的老漢突然向我們呼喊:「吃土雞不吃?自己家養的。」聲音在山間顯得很微細,竭力傾耳才能聽清。我們一邊回首微笑招手,一邊頭也不回地走。無論走到何地,佛子是不肯讓眾生為自己的饑渴喪命的。彌勒菩薩修道時,遇千里哀鴻的大饑饉年,持不食肉戒的他,曾慈悲不食自願跳火自焚布施肉身的兔子王,而甘願喪命,何況我們僅僅是在覽勝途中遇到這些小小的饑渴呢?

不停歇地穿山越嶺,饑渴驅趕著我們。望山跑死馬。懷疑老漢所說的一華里,是不是公里或者是來自遠古的里數?想想,自己也發笑。

終於可歇歇腳了,坐在連片的四五戶山民開闢的農家樂園裡,四周皆山,傘狀的辛夷樹下,喝啤酒,吃麵條,最普通的飯蔬,彷彿成了佛經裡無量光年外香積國裡美妙的飲食。

歸去時,路彷彿縮成了半華里。朋友很奇怪。也許,這就是心的幻境,時光的相對論,當你迷茫摸索時,道路似乎非常遙遠,當你春風得意時,偌大的長安,彷彿只是在得得的馬蹄下瞬間飄零的黃葉。

繼續登牛臯寨。走到中途,一天沒有停歇的我們實在累了,坐在半山腰,閑論禪道。童年的事,青年的事,眼前的事,如稠密的樹葉,從歲月的光陰裡飄然而來。

談起了童年用柿核作賭注的遊戲。朋友說:「那時,整天夢想有一把柿子核。現在想想,多麼可笑。」我說:「其實,當我們撒手人寰時,包括目前的一切,愛情、房子、職稱、苦樂,不都是一把柿子核嗎?」

朋友用聰慧、晶亮的雙眸盯著我。「是啊,是啊。生帶不來,死帶不去,何必為它煩惱。隨緣而已」但有時,似乎還離不開這些,隨緣不管,似乎有些消極。我呵呵笑了。「所謂的隨緣,是只問耕耘,不問收穫,心無罣礙,我自努力,成敗由之啊!」

蟬聲漸漸消歇了,不知不覺,夕陽已在愉快的談話中,滑到了天邊。朋友還想登山,我卻止住了。我考慮到回去的班車,我們無法在野嶺裡過夜,於是只得走了。

牛臯寨和楚長城漸漸拋在身後,過溪流時,朋友站在溪中突兀的石頭上,回望愈來愈遠的兩個景點,一個勁地歎息說我們由於認識錯誤,沒有把握住時機,與兩個夢寐以求的景點交臂失之。

我笑了,在清朝編修的《魯山縣全志》讀過的詩歌彷彿細細流出心岩,悠然升起在耳畔。

〈琴台懷古〉

荒雲生曲徑,傳是古琴台

一日高山調,千古知己哀。

海風吹不斷,野鶴去嘗回。

橋畔停車客,低徊看碧苔。

--清朝魯山縣令臧眉錫

詩中充滿淡淡的遺憾和失落,像滿溪的紅石頭,泛出微茫的傷感的光芒。其實,何止登山,我們走過的每一步人生道路,不也由於種種誤區和外在限制,充滿了驟然得之,驟然失之的驚喜與遺憾嗎?在農家樂園就餐時,胖胖的山婦告訴我們,牛臯寨和楚長城遺址什麼也沒有,我們不信。或許她說的是對的,因為許多古蹟、山水和人情,大都如此,真正親臨了,感到殘缺不已。而沒有親臨時,景點和事物,卻帶著淒美的光環,永遠珍藏在我們心中,引領著我們,向不可知的遠方翹首向前。也許,遺憾是人生不可或缺的佳釀,沉得愈久,愈見芬芳。

下山時,坐上了回縣城的班車,暮靄四起裡,又坐上了回市的末班車,這些末班車僅僅比我們晚到半個小時。坐上車,在縣城車站向朋友揮手道別時,我想,也許,正是我們明智地拋棄了攀登的想法,才得以避免流浪山間,與山雞野兔蚊蟲為伴的尷尬。有時,捨棄,也是一種智慧呢。阿難捨棄了與摩登伽女的情愫,才登上了佛祖涅槃前的末班車,這對在生死中流浪累世的夫婦,雙雙證得果位,永離輪迴之苦。范蠡、張良捨棄了建國後的高位,才在誅滅功臣的兔死狗烹裡,全身而退,悠遊江湖。

當我們面臨美好的願欲時,我們該如何做?

也許,我們應該聽取來自內心深處的理性、智慧的聲音,拋棄那些無法實現的虛幻的柿核,毫不猶豫地走向應該走的道路,換取一身的輕鬆、喜樂和自在,一如這車窗外蕭蕭而過的飄然夜風。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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