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後，我一時心血來潮，進了父母的房間，打開床頭旁的大衣櫃，東翻西找，從層層堆疊的鞋盒間，拖出一袋拉鍊壞了的酒紅色絨布包，裡頭裝著一張張未曾放進相簿的泛黃相片。

母親聽到房裡傳出聲音，探頭進來看了我一眼，連好奇心不輸任何人的父親，也放下電視遙控器，跟在母親後面進了房間。我把滿袋相片全倒在床鋪上，三個人就這樣奇妙的圍著堆成小山丘般的相片，像觀賞骨董的鑑賞家，拿起一張張相片品頭論足起來。

有許多美麗、奇特，甚至現今看來有些超乎常理的相片。母親也常提醒我：「我年輕時，還有人想找我拍電影呢！只是，我不是那麼上相……」或許，這是真的，因為我好喜歡她開懷大笑卻不經意被拍到的樣子。而面對鏡頭，她會忸怩作態，雙手插在腰間，將下巴抬高，看著前方露出不自然的微笑；我也知道，她以前喜歡趕時髦跟流行，戴著大墨鏡，穿著貼身喇叭褲，驕傲的展現那迷人的二十三腰。

當我翻到父母的結婚照時，母親說了個讓我難過又心疼的小秘密。在訂婚當天早上，她和父親去拍婚紗照；但前一晚，她挨了外婆的罵，難過得哭了一整夜，次日就這樣帶著核桃般的雙眼為自己梳妝打理。於是，母親又向我強調，那天的她很疲憊，雙眼又腫脹，所以照片中的她並不夠美。不過，在我看來，母親還是很美，如果不美，怎會生出這樣的我呢？而她以前總說，身為女兒的我們，如果有她年輕時的一半美就好了。

當然，父親也沒閒著，在旁一邊翻照片，一邊配合母親的話點頭如搗蒜，有時候還會突然用很神氣的口吻，談起影像中戴著鋼盔、身穿軍服、雙眼炯炯有神的身影，或指著那穿著救生衣和他一起去碧潭划船的姊姊和我。那次去碧潭遊玩，還是趁母親不注意時偷偷溜出去的。父親邊說著，還露出些許得意的笑。雖然父親沒有出現在這些照片中，但是，為我們拍照的父親，以及對著鏡頭笑的我們，確實曾一起擁有了這個秘密。

相片中的場景和時間似乎還在轉動，但相片中美麗的新娘、意氣風發的大頭兵，如今和我緊密的生活在一起，有時候，是早晨上班前在門口的一抹微笑；有時候，是夜晚在電視機前的開懷大笑。我從父母身上，好像看到了未來的自己。因為總有那一天，我也會拿起舊相片，和深愛的家人聊起過去，這樣的場景比任何回憶都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