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說飛鳥不是自由,游魚也不是自由,到底哪裡才是最寬闊?哪裡才可以知道結果?在蘇花公路上面騎著騎著,就好像要掉進海裡,騎著騎著,就好像要掉進海裡。背包少年渴望一種遠走高飛的感覺,背包少年期待一個盡頭。
「碰!」煞車不及的陳末從背後幫助了他。
真的是盡頭。背包少年沒有想到自己可以這麼接近海。
沒有人可以判定陳末做錯或者做對,除了背包少年。
06.長長的路的盡頭。 今天星期十。
居里安一上車,說聲謝謝,就睡著了。妻子覺得這個人實在沒有禮貌,但是劉瀚好像什麼都瞭解似的,因此非常體諒。撇開年紀不談,後來,妻子在居里安身上,想像著第一個小孩那時的模樣,黑亮並且脫皮,凌亂的鬍渣,汗臭,以及疲勞的鞋底,她,也就沉默下去了。
劉瀚將居里安載到火車站,搖醒他。「我們明天會沿著蘇花公路北上。」劉瀚說。居里安看著車內,多麼幸福的一家人,出門旅行。居里安向他們道謝,並且告別。
居里安走進候車室,發現運作正常。火車時刻表還是火車時刻表。月台邊有火車,有旅客。列車竟然全部準點。
居里安坐在候車室的椅子上,看著對面的椅子,上面躺著一個人。這個人在窄窄的長椅上睡得直挺挺的。即使不是走鋼索,也像是通過獨木橋。居里安看著他,二十分鐘過去了這個人都沒有翻身。這個人的身體覆蓋著過期報紙,頭顱躺在摺疊整齊的外套上面。居里安像是找到知己似的,笑了出來。
月台有列車進站。居里安認得,這是被島嶼西部淘汰的光華號,現在它在島嶼東部擔任柴快車,運送通勤的學生。兩節車廂擠滿站立的學生,車門勉強關上,然而就像吃太飽了就要爆開。「我被那邊淘汰了嗎?」居里安輕聲說。
昨天是星期四嗎?今天是星期五嗎?居里安哼起了〈猴子歌〉,複習著猴子的遊歷:星期一,猴子穿新衣/星期二,猴子肚子餓/星期三,猴子去爬山/星期四,猴子去考試……居里安沒有找到旅行中的猴子,但如果昨天是星期四,那麼,這一切,還真的就像是一場考試。居里安繼續唱:星期五,猴子去跳舞/星期六,猴子去斗六……今天是星期五的話,那麼,就應該跳舞,如果今天是星期六,猴子會跟居里安一起前往斗六嗎?
星期七,猴子刷油漆/星期八,猴子吹喇叭/星期九,猴子去喝酒/星期十,星期十……為什麼會有星期十?那為什麼不懷疑星期八和星期九呢?小時候的居里安也曾經這麼疑惑。刻意忘記星期十,大概是因為,這是一首結局很悲傷的歌……星期十,猴子死翹翹。沒有押韻,韻腳卡在中途,存心只是為了要讓猴子死掉嗎?居里安想起猴子的尾巴翹。為什麼到了盡頭就一定要死掉?喝酒肇事嗎?背包少年可以回答嗎?沒有喝酒、無心插柳的陳末可以回答嗎?劉瀚進入蘇花公路裡的旋轉,劉瀚可以說出大海的盡頭是什麼嗎?
火車會背叛平交道看守員嗎?居里安即將搭上火車,回到他的漏斗小城,是不是要繼續安居樂業?繼續面對浮躁的一切?
經過了這裡的海與天空連在一起,經過了這裡的長路行旅,居里安會不會好過一點?居里安期待筆直的生活。筆直的鐵軌帶領居里安繞了一圈。
長長的路的盡頭沒有答案。
盡頭是死,沒有盡頭。猴子在盡頭轉彎,露出尾巴搖晃。
長長的路的本身已是解釋。
一邊走路一邊沉默,一邊走路一邊流汗,居里安沿途灌溉自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