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2-29 15:33:16 落葉之楓

【藝文賞析】這個阿婆真勁爆

【藝文賞析】這個阿婆真勁爆

張媽媽是我小時候住在爸爸的學校宿舍時的鄰居,她跟我們家至今已有近半個世紀的交情。幾十年來,她總是一襲寬寬的唐衫、一雙大大的繡花鞋,她常自比她的腳是「三寸金蓮」,不過是「橫量」。

她烹飪有改運功 說英文來自馬尿

夏天時,她的手總離不開一個大大的團扇,不停的搧呀搧的,再配上走路時誇張的外八字,那模樣令人想起地方戲曲裡的媒婆。

而張媽媽也像舞台上的媒婆,雖不是楚楚動人的女主角,卻不時出現勁爆又討喜的言行,所以比女主角更得人緣。

以前住在學校教職員宿舍的幾個單身老師,都在張媽媽家搭伙,在張媽媽積極餵食下,這幾個原本面黃肌瘦的慘綠青年,不出幾個月,就脫胎換骨,變得白白胖胖、雙下巴。人的外型變了,運勢往往也跟著變。

又過了幾個月,這幾個單身老師先後娶了美嬌娘,聽說岳家看上他們的原因,除了生活穩定,就是因為這幾個年輕人個個虎背熊腰、方頭大耳、相貌堂堂。

所以那時大家都戲稱張媽媽的家是「改運堂」。張媽媽也樂當堂主,一有新調來的單身老師,尤其是身材瘦削的,張媽媽就要請人家來家裡「改運」。

張媽媽一直沒生孩子,小時候,她就像我的另一個媽媽照顧我的生活。但是,她不但不會催促我去寫數學習作,還會拿漫畫「大嬸婆」給我看,理由是「小孩子本來就該過得快快樂樂的」。

跟張媽媽在一起時,快樂還是有個限度,我數學習作可以不做,國字卻不能不寫。有一次,我嫌國字筆劃複雜難寫,如果國字像英文畫個圈或點一點也算個字,該多好。張媽媽用她那大團扇敲了一下我的頭說:「國字不是難寫,是博大精深,妳知道英文字的由來嗎?」

我搖搖頭,張媽媽揮動扇子,口沫橫飛的說:「以前孔子駕著馬車周遊列國的時候,大家對孔子都很崇拜,所以以為孔子的馬,一定也是滿肚子學問,因為什麼人騎甚麼馬嘛!正好孔子的馬邊走邊尿尿,一群番邦異族看見馬尿的痕跡,彎彎曲曲的,覺得很好看,就當成文字,然後這麼傳傳傳,傳到了外國,外國人就東改一點,西改一點,慢慢的就成了現在的英文字。妳說,跟英文比起來,咱們中國字是不是博大精深?」

我果然被張媽媽唬得一楞一楞的,一直到上國中前,我對這「馬尿說」還深信不疑。

等我長大,問張媽媽這「馬尿說」到底從何而來?她笑嘻嘻的回答我:「我亂掰的啦。」

三個鐘頭變枕頭 娶細姨有想像力

張媽媽的勁爆掰功不僅於此,她還會掰歌詞。來自山東的她,雖在鄉下學校住了許多年,不過講起閩南語還是很彆扭。我媽媽曾教她唱閩南語歌「雨夜花」,但後來卻被她唱成「烏鴉黑,烏鴉白,烏鴉是黑還是白」。這種張氏唱法,後來居然還在學校宿舍傳唱許多年。

張媽媽因為講閩南語發音不靈光,所以惹過「三個枕頭」風波。

有一次,張老師班上來個轉學生,程度有點跟不上,張老師就利用某個星期日下午,在宿舍幫那個學生補課。

學生的爸爸把學生送來後,用閩南語問張媽媽:「補課要多久?我幾點來接小孩?還有……」他還不好意思的問:「張老師幫我孩子補課,不知道要不要錢?」

張媽媽連忙用閩南語回答:「免錢免錢,只要三個鐘頭啦!你四點來接小孩好了。」那學生的爸爸,好奇的打量張媽媽說:「妳家不是只有妳跟張老師兩夫妻嗎?怎麼要……」然後他恍然大悟的說:「啊!了解了解!沒問題啦!我四點來接小孩。」

結果四點一到,那學生的爸媽都來了,只見學生的爸爸兩條胳臂各夾一個枕頭,那學生的媽媽一手夾枕頭,另一手提著一籃雞蛋,問張老師是不是要娶細姨,那雞蛋要給張老師補身子的。

原來張媽媽把閩南語的「三個鐘頭」,說成「三個枕頭」。

那學生的爸爸憑著男人的直覺跟豐富的想像力,覺得張老師一直膝下無子,這回需要三個枕頭,必是張老師要娶細姨了,把張媽媽搞得又好氣又好笑。

她穿旗袍搭雨鞋 埃及老頭獻玫瑰

張媽媽的勁爆言行,還曾迷倒一個埃及老頭。某年,張媽媽跟我們家一起到馬來西亞沙巴島玩。那時正逢當地雨季,平時都穿繡花鞋的張媽媽,怕她那雙寶貝繡花鞋被雨淋壞了,居然在當地小店買雙黑色大雨鞋穿上,再配上她身上那件牡丹花旗袍,以及太陽眼鏡,她老太太就這身打扮去登神山,連導遊都忍不住驚呼:「哇!這台灣來的阿婆真勁爆。」

當天中午,張媽媽就穿著雨鞋去飯店吃飯,有個據說來自埃及的老頭,居然送了張媽媽一束玫瑰花,還指著張媽媽那旗袍配雨鞋的打扮,不斷豎起大拇指,用英語稱讚她:「beautiful!」

張媽媽很不好意思,直說:「唉呀,我都多少年沒感到這麼害臊了,這洋老頭真是的,虧了張老師沒來,不然他一定會吃醋,說不定還打得那洋老頭滿地找牙,如果他還有牙可找。」

後來我聽導遊說,埃及人的審美觀是「胖就是美」,這話我到現在都不敢告訴張媽媽。

最近幾年,張媽媽的記性已大不如前,嚴格說來,她生命中大部分的事,她都忘了。

前幾天我去竹圍探望她時,順便帶她去淡水河邊看夕陽,她居然開始細數我的童年往事,還記得我喜歡看大嬸婆漫畫、我曾對她的「馬尿說」深信不疑,同時還輕聲唱:「烏鴉黑烏鴉白,烏鴉是黑還是白。」然後她笑咪咪的問我:「張媽媽唱得對不對?」

望著無限好的夕陽,我多麼希望時間能就此凝結啊。

【2008/12/29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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