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文化】縱橫古今【大話方言】外語與方言
【歷史文化】縱橫古今【大話方言】外語與方言
2008/12/31 | 作者:易中天
其實不但外語會變成方言,方言也會變成外語。
南方和北方,有著不同的外來詞。比如雪文、洞葛這些詞,北方人聽了肯定是一頭的霧水。其實它們是印尼馬來亞語肥皂、手杖的音譯,是閩南華僑從東南亞帶回廈門的。同樣,列巴、蘇波之類,南方人聽了恐怕也不明就裡,除非他懂俄語。俄語在中國也曾很普及了一陣子,但要知道列巴和蘇波是俄語麵包和湯的音譯,大約就只有東北人和新疆人了。
不過更值得一說的還是上海(滬)和廣州(粵)。
粵語翻譯的外來詞走向全國的,除巴士、的士、恤衫、迷你裙外,還有菲林(膠卷)、鐳射(激光)、派對和的確良等等。的確良是dacron的粵語音譯,廣州人寫成「的確靚」。靚是漂亮之意,比如靚仔就是漂亮男孩。所以「的確靚」是典型的粵語譯法,追求音近意佳。但六七十年代的確良從廣州進口時,粵語還不像現在這麼普及,北方人弄不清那「靚」是什麼東西(甚至也不會讀),就改成「的確涼」。後來發現這玩藝也未必涼快,又改成「的確良」。
滬譯外語在五十年代前也曾風行一時,現在則多半不用了,比如生司(cents硬幣)、派司(pass通行證)、切司(cheese乳略)、沙司(sauce醬汁)。要用,範圍也不大。比如「羅宋湯」,西餐菜譜上還有。有些詞,新上海人寧願直接說英語,比如暫停說stop,而不再說「史到婆」。有些詞,則和全國統一,比如bar(酒吧)不再叫「排」,而叫「吧」。
然而,還是有些外來詞像鹽溶入水裡一樣,化得不見痕跡了,比如「癟三」和「阿飛」就是。癟三和阿飛,一般都認為是上海方言,薛理勇先生則指出它們是洋涇濱英語(見薛著《閒話上海》)。
洋涇濱,在今上海延安東路一帶,當年是黃浦江的一條支流,也是租界的界河。既然是界河所在,便難免華洋混雜,交易頻繁。那時與洋人打交道的,有所謂洋行幫、生意幫、白相幫和碼頭幫。但不管是哪一幫,英語都不怎麼地道,都夾雜著上海話或上海腔,所以叫洋涇濱英語。
洋涇濱是地地道道的上海特產,也是典型的外語加方言。那時上海的各行各業差不多都要和洋人交往,連人力車夫一類的「苦力」也不例外,也就顧不上語音標準不標準,語法規範不規範。為了普及英語,更有好事者編出洋涇濱歌:「來是康姆去是谷,廿四洋鈿吞的福。是叫也司勿叫諾,如此如此沙咸魚沙。真嶄實貨佛立谷,洋行買辦江擺渡。翹梯翹梯請吃茶,雪堂雪堂請儂坐。打屁股叫班蒲曲,混賬王八蛋風爐。麥克麥克鈔票多,畢的生司當票多。紅頭阿三開潑度,自家兄弟勃拉茶。爺要發茶娘賣茶,丈人阿伯發音落。」如果用上海話把這歌訣念一遍,保管洋涇濱味道十足。
洋涇濱如此這般一普及,有些詞就變成了上海話,不再是英語了。
比如英語的乞丐叫beggar,乞討叫beg,洋涇濱則稱作begsay,寫成漢字就是「癟三」。癟,指容貌枯黃乾癟;三,指衣、食、住三者全無。如果這人還買了件舊西裝人模狗樣地穿在身上裝闊氣,便會被罵作「洋裝癟三」。
阿飛則從英語 fly 來。美國人把二十年代後出現的城市不良青年叫做蒼蠅(fly),而 fly 的本義和常用意義是「飛」。吳語喜用「阿」字,如阿哥阿姐、阿公阿婆、阿貓阿狗阿木林,就連那些印度錫克族警員都被稱作「紅頭阿三」(英國人招呼警員常以 I say 開頭,這些人又都頭纏紅布),則 fly 當然也就是「阿飛」了。
上海的阿飛和北京的痞子,以及中國傳統社會中的流氓地痞是不一樣的。他們的作派更「洋氣」,往往是些油頭粉面穿著時髦的「小白臉」。同樣,上海的癟三也比國內其他城市中的無業遊民更為乾癟枯瘦。於是,阿飛和癟三,就成了上海方言。
其實不但外語會變成方言,方言也會變成外語。比如英語中的tea,便是閩南語「茶」的音譯,法語和德語也是(俄語和日語中的茶則是北方方言的音譯)。此外,Bohea(武夷)、Pekoe(白毫)、Oolong(鳥籠)、souchong(小種,即小毛尖)、Hyson(熙春)、Congou(工夫茶),也都不是來自閩語,便是來自粵語,而且多半來自閩語(陳原《社會語言學》)。可見文化的交流總是雙向的,中國人固然要「西扯」,西方人也要「東拉」。
拉拉扯扯之中,難免以訛傳訛。比如英語中國棋叫go,就是日語「碁」的音譯。圍棋在日文中寫作「碁」,讀作桭。其實中國古代圍棋也叫「碁」,碁和棋是相通的。老外不但不知道日本人的這個「碁」就是中國人的「棋」,而且還以為圍棋是日本人的發明,稱作「日本的棋藝」。這可真是讓人哭笑不得。不過這已是題外話,不說也罷。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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