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一尾有著青色羽翎的鳥兒，是他的夢想。

記得小時候母親常講的幾個童話裡，就有一個是關於青鳥的。人們說，得到青鳥，就能夠得到幸福。他好喜歡這個故事，纏著母親一遍遍地說給他聽，不管幾次都不厭倦。他總是一邊聽著母親溫柔的聲音，一邊想像著鳥兒的模樣，就這樣靜靜地沉入甜美溫暖的夢境。

後來母親生病了，沒辦法再像以前那樣每天晚上講故事。他睡不著，就拉了小椅子坐在母親床邊，喃喃地講著青鳥的故事給母親聽，但閉著眼睛的母親從來沒有回應，只有胸口微微的起伏讓他知道，母親還在這裡。

如果他擁有一隻青鳥，母親就能回復原本的模樣吧。他想。

可是，要到哪兒去找那隻代表幸福的青鳥呢？就算努力的看了書，問了人，還是一點兒頭緒也沒有。於是他只能祈禱，祈禱有天當他醒來時，上帝會將那隻青色的鳥兒放在他的枕邊，讓他能夠帶著青鳥到母親床前，那麼，也許母親就會睜眼看看，這隻屬於童話的美麗青鳥。

只不過，還來不及找到那隻青色鳥兒，母親就再也不能睜開眼睛了。

但他始終沒有放棄那個童年時代的夢想。夜裡，他還是常常夢見那隻美麗的青色鳥兒，唱著歌，飛舞在他的床邊。夢中的他依然是那個瘦小的男孩，伸出小小的手、踮高腳尖，試圖將夢想抓在掌心。每一次，都在手中彷彿已經能感覺到羽毛的柔軟，與鳥兒掙扎時所造成的細微搔癢感時，他從那個青藍色的世界中醒來，睜開眼睛看見自己厚實而粗糙的手，正高高的往天頂伸去，一如夢境。每一次，他都無法抑制淚水的逃離。

所以他從來不跟任何人同住，就連出外旅行也堅持一個人獨眠。

「我睡覺會磨牙，怕吵到你們嘛。」每當別人問起原因，他總是這麼回答，臉上的笑容帶著些微尷尬。他總是這麼溫文又體貼，為了擔心吵到別人而寧願獨眠的這種事情，發生在他身上一點也不奇怪。所有人都忙著猜測他的感情生活，沒有人注意到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年屆而立，事業有成又溫文儒雅，堪稱是個幾近完美的男人典範，可是卻從來沒有人聽他提起過他的戀人。當別人若有似無的試探、半開玩笑的打聽，他只是輕蹙著眉淡笑著不發一語，神情中有種掩蓋不住的深刻痛楚。

於是，傳聞中的他成了個一往情深的男人，因為初戀情人或新婚妻子的意外喪生，而從此封閉自己的感情。多麼動人的愛情故事，多適合在枯燥乏味的辦公室生活中，成為寂寞女性們的閒談話題。

沒有人知道他夢中追尋的風景，不過就是那樣單純的藍。不管傳言如何沸沸揚揚始終都進不了他的心上，但其實他所想望的是什麼呢？連他自己也不清楚。他當然不可能不明白，所謂青鳥不過只存在於童話中，但還是無法控制的夢見。他知道自己始終無法放棄這樣一個夢想，希望找到青鳥，希望再一次投向母親溫暖的懷抱。

他渴望被愛，卻因為太渴望而失去了愛的能力。

直到那夜，他又夢見了湛青色的鳥兒，棲降在他的枕邊。夢中熟悉的男孩小心翼翼地挪動身軀就怕驚動了鳥兒，讓夢想從此振翅高飛一去不回。一吋吋一釐釐，他用緩慢得幾乎看不出變化的謹慎動作靠近正在梳理泛著青亮光輝羽翎的鳥兒，然後在最後的最後，用盡全身力量向牠撲去。夢中他彷彿有一種預感，知道這是自己最後的一次機會。

鳥兒回首，黑亮的瞳仁寫滿驚恐，惶惶振翅欲飛卻來不及──終於有一次牠來不及。長而美麗的尾羽落在男孩手中，被緊緊揣住不肯稍離。鳥兒吃痛，悽楚地鳴了起來，是女子嬌嫩的嗓音。他從夢中猛然驚醒，下意識望向右手掌心，發現自己扎實握著的是一束濃黑髮絲。搞不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愣愣的看著一雙潔白皓手將那束髮絲自他手中抽離，看著那雙手那束髮絲的主人，帶著點嬌憨的埋怨表情將一頭烏黑的長髮重新理順。

「你弄痛我了。」句中沒有指責，眼裡卻有笑意。他不明白為什麼會有另一個人出現在他枕邊，正想質問時卻發現周圍一片潔白，白衣白牆白被單，他根本不在他熟悉的家裡。而她，是來看護他的白色天使。

那一刻他突然知道，不是作夢，自己終於抓住了青鳥的羽翎。

（陳婉柔／'O Sole Mio‧邊邊角角藝文論壇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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