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第二屆星雲文學獎‧優秀獎》組別：新秀組散文 因為你還在 
 
  2009/1/15 | 作者：黃芷晴/文 林風眠(逸林畫廊)/圖
 
  
「總之最重要的是拚命賺錢，別指望他們以後會回養你！」父親撐起身子，對母親說，周圍的空氣頓時凝結，靜得可怕，門後的我，淚流了滿臉，卻哭不出聲音來。聽到這句話，憤怒之後是直刺心間的痛。

再一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父親已經不在了。是母親說的。記得母親之後一臉的錯愕，凍結的表情像嘗試挽回自己的脫口而出。我沉默，繼續撿著地上的玻璃碎片。也沒有再留意之後的事，衝進了房裡，把房門鎖上。鏡子裡的我並不陌生，卻陌生地有著紅腫的雙眼。母親不知道，我已經是第二次聽見這句話。從這句話裡，我看出父親對我們的失望。也許，一直以來，我都沒有好好地看清楚自己。曾經對父親許過承諾，要好好照顧母親和兩個弟弟。只不過這個承諾我始終沒有對父親說。是開不了口，現在也沒有機會說了。

「其實我也很怕蟑螂，不過沒有辦法。」父親淡笑，對我說。我笑了，父親也笑了。我伸手去摸父親的臉，但是模糊了。

「晴，起身了！」我撐開眼睛。只見母親和弟弟圍在父親的床邊，不停呼喊著。「爸爸，爸爸！」我不顧一切高喊。父親沒有回應。母親和外婆哭倒在地上。父親的心跳計上的數字，是零。我說過不肯睡著的，因為我怕夢醒來，父親會離我而去。結果，還是做不到。父親走了。我果然還是讓父親失望了。這一年，我十三歲，大弟十二歲，小弟五歲。父親才四十三歲。

喪禮。經誦著。我坐在席子上，沒哭。父親沒有下任何囑咐，只留給母親我們這三姐弟，一個沉重的擔子。父親的財產，只有這一所，滿著回憶的房子。父親沒有留給我什麼，卻留給我一個夢，要去慢慢回味。

其實比起上帝，我更希望天使存在。因為父親可以當我的天使，在那被白雲掩蓋的天堂遙望著我們。

我從小很怕蟑螂，父親會幫我把它們抓起來。但是父親從不殺它們。「為什麼？你不殺它，下次它還會來的？」我曾經這樣問。「不會的，它會認住我們的樣子。」父親摸摸我的頭。長大後才知道，因為父親有一顆比我，比誰都善良的心。

曾經有一段時間，父親和母親的關係處於非常惡劣的狀態。其實我真的不知道誰是誰非。也不願意去想。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的，甚至讓我開始討厭這個家。但是不久後，就獲知父親被診斷出患上肝癌的消息。我不願相信。我從來沒想過這些事情會發生在我的身上。更沒想過有一天父親會離開。之後的相處，父親變了。母親變了。變的不是人，而是心。母親無微不至的照顧，讓父親感動不已。畢竟要照顧一個行動不便的病人，不容易。

有一首歌詞寫得好「從前有多親密，之後只能靠傷痛來證明。可以讓我選擇，我寧願不去相信。我知道之後的路還很長，我們摔傷了，在這裡。我們知道爬起來後的路，會走得很艱難。傷口會隱隱作痛。前方的路，斷斷續續，看不見盡頭。但是至少我們握緊了彼此的手。」

父親走了以後，世界好像變了。母親的，我的。撐起一個家，不容易。母親學歷不高，只讀到初中三年級。她常慶幸自己有一手值錢的手藝。一架縫衣機，一雙手，要撐起一個世界。一個信念，一顆堅強的心，要背起我們一家人。

喪親之痛，把我們一家人打到了谷底。母親一天工作十二個小時，疲累，加上對父親的思念，心情和脾氣也變了。母親有時候會罵，會打我們。挨罵之後，有憎恨，有淚水，這些卻不及心中對自己的責備。母親喃喃著我們的家務做不好，喃喃著那些答應過父親要照顧我們卻沒做到的親戚有多無情，喃喃著我們不夠懂事。母親卻不曾埋怨自己有多累，多辛苦。卻曾經有一句話，一件事，深深烙在我的心裡。

「你知道麼？我有權利不理你們的！」還記得因為母親這句話，我跑出了家門。當時窗外下著雨，心裡也是。走在雨中，大街上空無一人。雨水嘩啦嘩啦，沖不走心中的淚。是雨幕籠罩了世界，還是世界哭了？我把自己埋進了回憶裡。

突然，雨停了，但雨聲卻依然翻騰。我抬頭，原來是站在我的面前，撐著一把大傘。「回家！」母親的聲音在大雨中清晰的如此堅定。我沒有說什麼。點點頭 。渺小的，我們身影消失在雨聲中。之後，母親病了。我和弟弟不知所措。幸好阿姨幫我們，不然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那三天裡，我終於明白原來自己那麼懼怕失去。我的手心，要握緊那點溫暖，絕不放開。後來我重新走過我曾經坐在那裡哭泣的街道，我看見了那個時候我丟下的東西。雨，原來也沖走了一些東西。我對自己立下了承諾，絕不讓母親失望。對父親也是。

昨夜，我夢見父親了。和在醫院那個，是同一個夢。仔細想想，這是父親送我的禮物。不是麼？不知是自己傻還是什麼，我總喜歡把偶爾停誰家裡牆壁上的飛蛾，當成是父親。不過，看見蟑螂時，我還是會逃，因為那一定不是父親，我想。

父親沒有帶著對我的失望離開，而是，他帶走了那個從前的我。父親曾經說過，人一生，要活得不平凡，才不算浪費。他希望我們可以繼承他的夢。那時的我，卻只懂點頭。

在我們開心的時候，傷心的時候，父親都在。我相信我現在做的，父親看得到。他在笑著。父親的遺照，靜靜高掛壁上。在那小小的房子裡。父親的笑聲，輕輕地響著，在我們小小的心裡，永恆地。對我來說，「父親節」不會再是個諷刺。因為父親還在。在心裡。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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