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問我,在京都什麼吃得最多,那麼想完一整圈之後,恐怕答案會是:飯。
日本米飯的好吃,自然有名。還記得住在曼哈頓實在買不到台灣米解饞時,偶爾忍不住,就會狠下心買一小包貴得要命的日本米,當當心心地煮,先以參拜的手勢洗米、再將生米泡水十分鐘,仔細斟酌對水量,臨要上電鍋時再灑上一小湯瓢香油。總是這般將聽來的煮飯法行禮如宜一番,以至於離開紐約後,最拿手的廚藝竟是煮好一鍋白飯。
京都的米飯飽滿香糯,但未必驚人,主要還是醃漬物實在美味極了。在紅葉旅亭提供道道精緻京料理的最末一道,總是一碗白飯加上一小碟三色漬物,雖然盤盤碟碟下來早已必須正襟危坐以求肚腹的最大容積,看到五顏六色諸般樣式的漬物還是忍不住,竟發生過臉紅著再要第二碗白飯的情事。
然而最有名的京料理,是水豆腐。
專賣水豆腐的料理多半隱身在古寺附近,招牌多不顯眼,如同修行僧人的不動凡心,這樣講禪理的飲食我不懂欣賞,總在豆腐料理店前的小小門庭張望,希冀能夠聞到什麼動人心絃的香氣。不然缺乏動機,委實很難定下決心去吃一人份套餐要三千多日幣的豆腐,這樣的價格在東京築地市場都可以吃到名店大和的十二貫壽司全套了呀!
然而什麼也沒聞到過,所以雖然記掛在心,卻始終裹足不前。
「你看!」在前往銀閣寺的今出川通上,熱鬧非凡的商店街頭不起眼地立了約莫只有小孩高度、兩個成人巴掌大的白牌子,「水豆腐,1500円」招牌上就只寫了這些,此外是一個大箭頭。
「1500円欸,」硬生生便宜一半以上的價格讓我不爭氣地隨著箭頭走去,一遇岔路同樣的牌子就又冒出一個,一路猶如電影《艾蜜莉的異想世界》男主角在聖心堂跟著艾蜜莉留下的箭頭大捉迷藏一般,箭頭終於將我完全引出熱鬧的大街,在極小的巷子裡發現家庭式的小料理店。雖然早已過了用餐時間,和氣的老板娘仍然急蹦蹦地「跳」下木造樓梯,從應該是住家的二樓趕著來招呼。「那末,豆腐料理吧?」老闆也轉了出來生火,小小料理店就只有一個吧台,總共能坐上十二個人,就是坐滿老夫婦倆人也招呼得來。
負責炊煮的老闆就在吧台裏將黃豆汁煮滾,一層一層將豆汁面上的膜反覆黏裹下,堆疊成小塊,如此就是一道料理。熱騰騰地端在面前,稍吹涼,送入口,雖說毫無調味,卻盡是濃濃豆香,軟稠稠綿密。
原來豆腐可以這樣好吃!(只是這樣還算豆腐嗎?)
接連吃下諸多煮的炸的涼拌的豆腐,於是抱著一肚子美味豆腐離開,思緒乾乾淨淨,彷彿吃下了許多,又彷彿什麼也沒吃,帶著種莫名禪意回到依舊人聲鼎沸的今出川通。離開不過兩小時,今出川通上又多了幾個小攤,其中一攤賣著長長翠綠的胡瓜,像是夜市香腸似地串著,整排架在攤子上。
「這樣也可以賣得嗎?」抱著剛吃完豆腐似乎也該看看青菜的心態,在攤子左右端詳。一根胡瓜售價一百円,胡瓜總有二十幾公分長,翠綠得像要滴出水來。吃完了軟嫩嫩的豆腐,素來不愛菜蔬的我突然對胡瓜有了莫大興趣,討了來吃。
迫不及待咬下一口青綠,脆生生的胡瓜汁液在嘴中橫流,香甜無比。略為醃過的胡瓜氣味清香,突地掃去口裡還殘留有的豆腐綿綿,像是一記起床號,把剛沉寂的乾淨味蕾喚醒似的。
這是絕對不適合想減重的人的料理搭配法,我想。
「咦,我好像又餓了,去吃碗白玉丸子好不好?」
(陳彧馨/'O Sole Mio‧邊邊角角藝文論壇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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