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在路上】 大雁單飛─記事本一九八九 
 
  2009/2/6 | 作者：陳義芝
 
  封面磚紅底色，印有立石鐵匠彩墨畫〈龍山寺前的水果攤〉，一九八九字樣底下還反白了「霜降」兩字。這是呂秀蘭設計的年曆，二十年前我用它當記事本。

一九八九歲次己巳，蛇年，距我出生的癸巳，三個輪迴。在這之前，我沒留下記事本，想必是還不需用。年輕時人事單純，記性又好，上衣口袋插一枝筆出門，一點也不擔心遺忘。

一九八九那年張錯從南加大來台，在政大客座，突發奇想要辦出版社，連帶對致富產生夢想。年前他已獲簡媜同意合夥，過完春節再力邀我入股，他籌辦大雁書店意興湍飛。其時，我已看出書市下滑之勢，對文學出版不抱樂觀。幾經掙扎，最後仍毅然參與，想的是此生能與好友共謀一事業，擁有一段因緣，花點錢，未嘗不值得。

三人第一次聚會，在張錯的學人寓所，細節已模糊，只記得早春微寒，院子裡有一兩棵櫻花，稀稀落落開著，屋子裡的幾盅熱茶倒是始終熱氣騰騰。此後，又多次會商於安和路租來的辦公室，訂下了大雁的出版宗旨：給愛書、懂書、讀書、寫書、藏書的人。

裡裡外外的事都由簡媜料理，那年她才二十八歲，心思聰慧，意志堅韌，一面忙寫作，一面忙編輯，還要搞宣傳、發行，常看她抽一種涼菸，想事情想得出神。張錯也許能幫上忙，但畢竟生活在國外，我則因報社對員工外職多所限制，只扮演了一個邊緣的顧問角色，常與簡媜通通電話而已。

一九八九年大雁出了十種書，在「經典大系」部分，有卞之琳、馮至、何其芳、辛笛等人已寫進文學史而台灣讀者緣慳一面的名著；在「當代叢書」部分，以簡媜、席慕蓉的創作領銜；美術設計由「民間美術」的呂秀蘭總監，聲勢不弱。我的詩集《新婚別》也在其中。

以《新婚別》為例，封面用松華紙，內文用海月紙，都是珍貴的棉紙，再加上手工裱書背，當年印製成本就高達十幾萬，這還不算版稅及其他開銷。可惜那時候的台灣社會，不支持這等「無用」卻高標美學的讀物（唉，現在也是啊），大雁原本財力就單薄，奮飛三年，不見起色，簡媜暗彈不少眼淚，換得「四庫全書」，終於結束了張錯帶頭的出版夢。

二十年後，今晚我怔怔看著這本老去的年曆，隨手翻看，當年除寫了一篇卞之琳《十年詩草》的出版評介，並無其他大雁記事。真是一個失職的合夥人！關於副刊編務反倒不少：一月約蓬草寫法國大革命二百年稿，三月約鄭樹森寫西班牙內戰結束五十年稿，六月合資七萬元登廣告聲援天安門學運……。

蘇珊‧桑塔格說，回憶把過去壓縮進一個空間，幫助我們認識過去。我能確定的是，一九八九也把大雁出版的夢壓縮進一個空間，教我記住一條霜降之途。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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