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第一件差事
【藝文賞析】第一件差事
2009/2/18 | 作者:心岱/文 黄楫(印象畫廊)/圖
「是的,我要再試試。」忽然,我變得勇氣十足,信心也加倍了,我知道我第一步要挑戰的是我的「耐心與專注的訓練」。
在回家的路上,我想起畫家們對我說過:「拿起畫筆就是了。」
退休之後的第一件差事,就是當「學生」。
不是口頭說說的學生,而是正正式式的拜師上課的學生。
願意收我這個老學生的是名作家蔡穎卿的小女兒波尼,當我在網路上看到這位年紀很輕,卻已經是繪畫好手的波尼,正好暑假回台省親,我就去信報名,希望成為她的學生。
想學畫畫,是我在三十歲、四十歲就立下的志願,當時我常常有機會跟一些畫家們在一起,有蔣勳、席慕蓉、楊柏林、吳昊等大師,他們都說:只要拿起筆畫就是了。其中席慕蓉甚至送我畫簿與粉彩,吳昊允諾,只要我每天畫二十張功課,他就肯幫我指點。有個朋友生日禮物乾脆就送來了畫架與油彩、畫筆等工具。
這些好意卻都無法讓我拿起畫筆,這畫筆猶如千斤重擔,十年過去、二十年過去,到了半百之年的我,也還只有心中「立志」的階段。
對於「學習」,在我很年輕的時候,因故賭氣離開學校,自願切斷校園生活的當時,我就已經很後悔。當然,我也自我安慰的想,生活不就是一種學習,學習不一定要在「校園」,但是少小就失去了學生身份,實在很不幸。
我試著去追究為何我排斥校園學習的機會,在我很幼稚的年歲,就彷彿已然讀過「蒼蠅王」的巨著,得知「團體」與「階級」的恐怖,果然,在學校,身材瘦小的我,經常受到同學的欺負,個性木訥與寡言的我,也是常被揶揄、捉弄的對象。
再加上家長沒有送禮,而成了老師遺棄的學生。
在學校飽受創傷的孩子,回到家卻得不到任何的支援與鼓勵,在那個一切被宰制的年代,孩子必須遵守「無聲」與「服從」,沒有人教養我如何學習「信心」,以致,自卑成了一切悲劇的源頭。
年幼的我,像一個看盡世事的「老靈魂」,我的內裡有著深深的滄桑,而後我發現了閱讀書籍可以得到「療癒」,「書寫」足以修補創傷。我逐漸在這樣的認知下,逃離了校園的圍牆,走上了一條「自我」學習之路。
然而,當人越過了生命山頭的稜線時,不免要回頭探望來時路,才會發現生命的選擇雖然沒有對錯,但是終究會有遺憾,以我的例子,我覺得我缺少了被訓練的機會,專注的培養、信心的建立、知識的養成、慾望的掌握……這些都是在成長期就需要被及時錘鍊的,受教則可因先賢智者的陶冶而更加聰慧,錯過了,命運會又有所波折。
雖然我以自我學習方式獲得進入專業領域的機會,也完成了貢獻社會長達三十年的使命,但是,我的遺憾正是我缺乏良師的知遇與牽引。
「老師,謝謝你願意為我一人開課。」我對著年僅二十芳齡的波尼行禮致意。她是美國羅德藝術大學一年級的學生,卻已經是一個很優質的畫家,趁她暑假回台省親,我搶著來拜師。於是每週兩堂課,我必須搭車兩小時才能抵達老師的居處,我很慶幸擁有這種彷彿「爬山越嶺」的意象感覺,「輾轉與緩慢」的奔波路程,讓我感到要修得正果的艱辛與不易。
來到了老師的課堂,波尼說:「這是你的畫紙與十二色的鉛筆,還有鉛筆擦子。」老師貼心的準備了給我專用的工具,先教我運筆的輕重與塗色掌握的練習。於是就開始第一堂課程。
「你看到了這個玻璃罐子與裡面的一顆蘋果?」波尼說。
「我們兩人一起畫,有半小時的時間,你可以開始畫了。」
課桌上是兩個同樣有圓弧型的體積,一個在光影折射下發出亮閃閃的玻璃罐子,裡面有一個顏色鮮紅的蘋果。
我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以為聽錯了,我怎麼會畫呢?這兩個重疊的物體,在午後的陽光下,滿溢著令人愉悅的幸福之光,可是我望著望著卻緊張得汗流浹背。
「該怎麼下手呢?」我心裡問著自己,一面看著老師紙上逐一出現的線條。
「我是一張白紙。我哪裡會畫?」自卑與恐懼爬上心頭。
我想提起勇氣告訴老師:
「我是幼稚園學生,不要期待我太多?」
但終究我沒有說出口,因為桌上的時鐘已過了二十分鐘。
老師的畫紙上大致完成所有輪廓,這時,我沒輒,只好老實的問老師:「第一筆要從何處開始?」
啊,真的,凡事的起頭最難,這是至理名言,平常或不自覺,但現在,我正在接受著考驗。我其實希望老師為我畫出第一條線,讓我方便有依可尋。但又說不出口,心裡形成了「天人交戰」的苦。
這第一條線,應該是取哪個點?又不應該畫在哪裡?老師都沒有答案給我,只是教我仔細觀察,並給我多一些時間。
我只好移動著畫筆,在紙面上應付式的著墨。
然而,即使我以為是依照著我眼睛所見作著「白描」的呈現,出現的畫卻「四不像」,怎麼看都「不對勁」。
「很好,我們來一一檢視每一條線。」
老師並沒有批評,這時就像拉起我的手,教我在畫上面作調整與修飾,讓我看到了「視覺錯估」以及「觀察不力」的兩樁癥結所在。
「好難、好難的畫呢。」
「不難,你看你不是畫出來了,能畫出第一幅就是成了。」老師要打破了我心中作祟的自卑。又說:「你要重新畫過嗎?」
「是的,我要再試試。」忽然,我變得勇氣十足,信心也加倍了,我知道我第一步要挑戰的是我的「耐心與專注的訓練」。
在回家的路上,我想起畫家們對我說過:「拿起畫筆就是了。」
「寫就是了。」我不是也常對要當作家的學生這樣說嗎?
跨過第一步,就能長驅直入,但是你做得到嗎?
我自問:「你要不要做到?」
是的,我的第一件差事就是「受教與領教」,波尼老師教我的第一堂課,講的不就是這個嗎?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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