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熱騰騰的按摩池瞇眼享受開春換水後的清香時，一陣小朋友的嘻笑聲由遠而近，撲通的跳下三個小學生模樣的孩童，前兩個較高大，腳觸底很快就站穩，而第三個小不點的腳踩空，失去重心，頭差點栽入池中，我適時抓住他的左上臂，讓他穩住。

問兩個月何時到 小男孩有些困惑

我端詳正仰頭看我的小男孩，他戴一頂迷彩泳帽，烏溜溜的眼睛，不害生地緊盯我的兩耳看。我沒開口他先問：「阿伯，你耳朵塞什麼東西啊？」他的問題不會只有一個，我先簡單回應：「耳塞啊。」果然，又一連串的童言童語，讓池中的婆婆媽媽也豎起耳朵聽。

「耳塞做什麼用？」「怕耳內進水？那為什麼很多人沒塞？」「進水會怎麼樣啊？」

我一一解惑，但他似乎無法吸收，竟沒頭沒腦的問：「兩個月，什麼時候才會到？」乍聽，我以為他問的是「二月什麼時候才會到」，我不假思索的回答：「二月到啦，今天已是二月七日啦。」

他有些困惑，顯然對我的答案有些不願相信，不得不再次問：「兩個月，什麼時候才會到？」旁邊的婆婆媽媽搭腔了：「奇怪喔，小朋友怎麼一直重複問這個問題？」

我用雙手捧住他的頭，緊盯著問：「你的問題再說一遍。」我終於搞懂他的意思，原來是問兩個月還要等多久？

我教他畫圓圈算 他要到大陸找媽

數字的問題，得先知道他懂多少。我因此問：「你讀大班？」他搖頭，比一隻手指頭說：「一年級。」才上過小一上學期，他八成連一數到十都有困難。我攤開他的小手掌說：「手指伸直，我從一數起，每數一個數字彎一隻手指。」

十隻指頭彎完了，我說：「像我剛才教你的方法，一隻手指算一天，等你十隻手指數完六回，兩個月就到了。懂了嗎？」

他好像還是搞不清楚，我只好改另一種說法：「你回家拿筆，在紙上畫十個圈圈，對整齊畫六排，每天在圈圈上打一個×，××打完了，兩個月就到了。」我這麼說，他總算點頭說懂了。

我不禁好奇地問：「你等兩個月要做什麼？」

他的聲音變得有點像來自遠方的幽谷：「找媽媽。」「找媽媽？今天不是媽媽帶你來的嗎？」

他用右手食指，遠遠指著隔著泳池，低頭坐在長形鐵質休閒椅上的一個穿米色毛衣婦人說：「老師帶我們來的。」旁邊兩個個頭較大的小孩，瞧我滿臉疑惑，補充說：「她是我們在家扶中心的老師。他的媽媽在大陸。」

愛心滿滿又熱心無比的婆婆媽媽聽到這裡，不自主地圍過來問：「去大陸做什麼？那你爸爸呢？」小男孩說得很仔細：「媽媽生病回大陸做復健，爸爸上班工作去了。」有個多話的媽媽直問：「很想媽媽嗎？」他的回答緊扣我心：「想媽媽也想爸爸。」

爸爸要幫他轉學 彌補新住民遺憾

我岔開話題：「兩個月後，你在學期中，怎能去大陸？」他可記得很牢：「爸爸說要轉學。」

一個正該享有屬於天使般歲月的小孩，竟能說得出「復健」及「轉學」等大人間的語彙。我想像一個實質上的單親父親，父兼母職尚得為生計所困的無奈。

他急切期盼兩個月後的願望快實現，是家扶中心日子，令他少份親情的溫暖嗎？池中的婆婆媽媽，臉色頓時暗了下來，也不再聒噪。我腦中勾勒他背後故事，忽覺得按摩池的水柱聲，竟失去平日的喧囂。

這時，老師邊招手、邊朝我們的方向走來，三個小朋友知道該回去了，於是對著一群不說話的老人，揮揮手爬出按摩池。

目送老師牽著小孩的手走出視線，池中的婆婆媽媽才回過神來，妳一言我一語，道出她們街頭巷尾所熟悉的傳聞，訴說許多來自各方不同的人，在我們這裡發生的同樣事情。她們是現在的新住民，但二十年後呢？

我怪自己想太多，不如替他畫一張有六十個圈的小海報，每次都帶來，如遇見他，就送給他去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