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3-11 11:05:18 落葉之楓

【藝文賞析】光明的橋樑

 

天空有沒有星月,對我來說並不是這麼的重要,
心靈擁有星月的人,就能夠維持光明的心情,
為昏暗迷昧的天下人,開出光明的橋樑。

到三總兵役復檢,碰見一個女孩手持拐杖,從遠方的走廊行走,她每走一步,喚醒我童年拿不動拖把,卻偏偏強硬拖地的行走姿態。她勉強的抖動身體,往著不同的方向傾倒,一歪一扭,不太穩定。

她的喘息急促,眼神流失振奮的神采,臉色蒼白,像是睡眠不足的憔悴,或是飢餓過度的神情。

透過燈光,很清楚的從她黝黑的頭髮,見到水光,欲流欲滴。她每走一步,雙手緊繃顫抖,慵懶無采的面容,遠遠超過身體能夠負荷的疲憊。
為了留意她的動態,我放慢腳步,她低著頭,顫抖得更加厲害,脫鞋都掉了,幾乎難以繼續前進,她的雙手沾滿汗水,試圖站立休息的瞬間,拐杖竟然無情地滑去。

我一直很注意她,在她跌倒前,機敏的向前扶去,解救了一場危機。她的眼神轉向我,求助似的,有點惶恐,我深深吸口氣,很想給她幫助。
從病歷卡知道了病房號碼,我用最適合她的角度減少痛苦,扶她到病房,稍微休息。

『我穿短裙招呼公車,腳踏在公車梯階,司機竟然冷笑,說了關上車門,提高車速,最後跌倒拖了幾公尺,也許是司機害怕,立刻打開車門,趕緊逃逸。』她用毛巾擦汗,眼神透露殺氣,勢必復仇的樣子,使我有些寒顫。
高中女孩的天真,對世界有多少美麗的期盼,卻抹受無理的傷害。
後來,路人送她去醫院,確認大腿骨破裂,神經受到損害。至今過了兩年半的辛酸歲月,她隨話哽咽住了聲音,落下眼淚,憂鬱的神情,像是即將枯萎的花朵,卻無人能夠挽救。

『別哭了,受傷是難免的,我能瞭解妳的心情,以往我曾經受傷,不過要好好的調養,可別放棄自己。』我很誠懇的說,似乎有點反應,她笑了一下,又將微笑隱逸。
這是甚麼考驗?我不禁憐惜起來,像小孩子般的哄她,脫離受傷的話題,說些開心的事情,直到她情緒平靜。

我更懂得關心別人,更明白關心的細微心思。鼓勵受傷的人,重逢生機,是關心的表現,但是,體會受傷人的心情以及需要,互相同理的心情,卻是關心的細微心思。

我能瞭解無助的感受,像在無邊的黑暗夢魘中奔跑,卻毫無出路。或許,受過相同的傷痛,同病相憐的人,才能體會痛苦的所在吧!

我花些時間,安撫她的情緒。離開病房前,我濃濃的喜悅,勉勵說:『下次有機會見面,我想知道妳快樂的事情,不想聽妳痛苦的事,這樣要求可以嗎?』
她反應極快,雖是哭紅的眼,唇口卻有了優美的弧度,立刻補充:『我不能保證自己做不做得到,可是,我會盡量去試試看。不過下次見面,你也要告訴我快樂的事情,可以嗎?』

她笑的可愛,我也鬆口氣。她伸出拇指和我勾指,她的天真,表示開心的承諾。
難得來台北,卻落下細雨,只好放棄逛街,直接搭乘四點半的中興號,從臺北到竹東,這段毫無理由的塞車時間,根本沒有心情欣賞懷中的書籍。

我一直在想,她與我,同樣是被冷落在牆邊的花朵,怎麼還能微笑?
而且,還顯得有些亢奮。

凝望窗外的夜色,風雨交加,或許是走入心靈深處,望著紛紛來去的燈火,勾勒受傷的女孩,以及曾經受傷的自己,感慨世間何必來忙碌這一趟?

《崔顥.黃鶴樓》也是這麼感嘆的:『日暮相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誰願意來世間受苦,能夠不來不是很好?何必費盡心思,來世間與自己心愛的同胞互爭頭角?悲涼的刺激,從玻璃的映像,隱約見到濕潤的淚光。

塞車頗為嚴重,回到竹東已經六點三十四分了,趕緊買票搭乘三十五分的最後一班公車,從車站望去,司機督促:『怎麼這麼慢,快快快!』
我立刻加快腳步,進入公車,像是大難獲救,鬆一口氣。

真沒想到,坐車也有幸福的際遇,雖然讓司機督促,有點靦然,總比被無理的關門,多少來得幸運。小時候,搭乘公車上下學,通行無阻,卻無法擁有今天的感觸,或許,這是最後一班公車吧。
我很自然地,側望窗外人潮,從窗前細雨的描繪,人潮雖然能夠走來走去,但真的每個人都能夠『來去自如』?

末法的時代,假如這是我最後一班公車,還會嬉戲浪費?搭乘中興號的慈航之前,我會撇開生命的顧慮,充滿自信,到紅塵去逛街嗎?

一般人總認為跳水坑總比跳糞坑好,但是,有智慧的人甚麼坑也不跳進去,尤其是紅塵的大染坑。

至今我仍然很難理會,搭乘最後一班公車,總有特殊的心得,是如此容易激發感受人生的悲喜。今天雖然颱風過境,溫度到達二十度,是少見的天氣,天空缺乏星月,一片黯淡無光。
黯淡無光?對我來說,能有甚麼影響?

天空有沒有星月,對我來說並不是這麼重要,心靈擁有星月的人,就能夠維持光明的心情,為昏暗迷昧的天下人,開出光明的橋樑。

我不歇地思考人生的問題,像著魔似的。
思及受傷的女孩. 雖然不知道她的姓名,也無法探索她的消息,很可能,我們今生不會有緣份再度相遇,可是,我依舊衷心期待她能堅強站起,寫下生命裡快樂的故事。

故事,不一定要有人欣賞,有時候,只要自己知道就夠了。
回家接近七點,又要結束一天的行程,如果說,人的一生祇有一天,那麼,我今天已經浪費一生了。

家門轉彎的通衢,碰見鄰居騎乘機車,莽撞的飛奔,像是在趕甚麼東西似的。
飆車是常見的,沒甚麼訝異,現在的我都以無心看待。隔天路透社消息(路邊透露的消息)指出,得知那個人在昨晚十點車禍去世了,聽說人體和機車混雜,像被絞過的混泥土,很難分辨。

這個恐怖的消息,讓我震撼許久,換句話說,鄰居之中,我是見他最後一面的人了,這是多麼可怕的回憶!

他會不會因為我見了他最後一面,然後托夢給我,交代我遺囑?
我沈默地走回房間,無話可說,不禁嘆息強笑,一個人倘若趕不上最後一班公車,那麼,甚麼都趕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