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雅琴又不知為了什麼小事和阿方嘔氣，為了避免不愉快的事態擴大到冷戰、吵架至大打出手，通常只要躲到我家來，訴訴苦，吐吐苦水，雅琴又會乖乖回去當趙太太和趙媽媽。

「每次妳有什麼不如意，就來找我倒垃圾，我不介意當妳的垃圾桶，但是妳有沒有想過，垃圾桶也許不是木頭做的，不是塑膠做的，而是肉做的，它也有思想，也會行動，也許可能也有垃圾要倒。」

雅琴看著我，然後去搬一把椅子，拿了一盒面紙，坐在我面前，說，「說吧，今天我當垃圾桶。」

我想起那個深夜的電話，就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看吧，妳現在知道『倒垃圾』不像真實生活中的倒垃圾那麼容易了吧。」

雅琴的聲音再度起時，她的聲音那麼清晰，感覺很安靜，但是她明明在一個喧囂的遊樂園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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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旅行的前一天，我收拾好三個二十吋的行李箱，黑的、藍的、黑的，整整齊齊放在門口，明天趕一早的飛機，可以拉了就走。然後我坐下來看一本小說，一個和我同齡加拿大小說家的處女作，其中寫到一位玩音樂的清潔工，他在夜間打掃銀行，有時他白天到自己工作的銀行去，都會喜歡上那舒適溫暖、人又親切的工作環境，他想大部分人都會想在這裡找個工作吧，然後很快地你就會習慣這樣的生活，西裝、領帶、辦公桌、辦公室、例行公事，你開始認為這一切很正常，最後你會以為人生就是這麼一回事，再也沒有別的東西，一眨眼，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過去了，你的生命也就結束了，你無法問自己，為什麼你不要求更多？

「我看到這裡，嚇一跳，抬起頭看窗外，一時間我以為外頭會有一個人，瞪著我，我從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裡想什麼，這個人為什麼不要求更多？但是我坐在二十層樓的高樓，窗外只有藍天白雲綠山……」

和雅琴認識二十年了，我們之間說話是不需要說完的，我立即聽出她打這麼長的越洋電話的用意了，我打斷她，「妳在幹嘛，別胡思亂想，回來再說。」

「我覺得我值得更好的人生。」

這是最後一句話，電話斷線了，不知是收訊不良後的結果，或是雅琴主動收了線，我握著話筒不停地喊「喂，喂，聽得見嗎？雅琴，妳還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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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和我一樣急著知道結果怎麼了嗎？電話掛了之後，我立即回撥，撥了好幾次，電話那頭如終是「您的電話已進入語音信箱……」然後我急著找雅琴老公阿方的手機電話，宗翰和佑軒也都有手機，但都沒開機。我這才知道我對雅琴的婚姻所知甚少，明明雅琴一天到晚跟我講她先生、小孩的事，我知道她老公是資訊工程師，在一家大型科技公司工作，我從網路上找到那家公司的電話，但是當語音總機問我，「請直撥分機號碼，或撥零由總機為您服務……」時，我頹然放下電話，我連她老公在什麼部門都不知道，接線生會處理這樣的問話嗎──「請問能不能告訴我趙阿方的手機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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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星期，我悶悶不樂出門散心，回來後，答錄機有一通留言，雅琴說「我回來了，有空打電話給我，下週找一天給妳過生日」，聲音無情無緒，完全是對著機器講話的聲音。

雅琴回來了，回到她不甚滿意的生活裡，到底雅琴發生了什麼事，我甚至懷疑她有沒有從日本打電話給我，那會不會只是我的想像？總之已經不重要了，總之她回來了，回來了就好。●



自由時報-98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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