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在路上】玉樹懷遠--微物語一九九二
【藝文賞析】【在路上】玉樹懷遠--微物語一九九二
2009/4/10 | 作者:陳義芝
小弟去國一個多月沒有消息。從台灣船運的家具已運到目的地了嗎?一家人落腳的屋舍已安置好了嗎?此刻,北半球的台灣日漸暖和,他遠赴的南半球該當天涼了。昨夜想到《詩經.魏風》描寫行役者思念家人的詩,又想起他這位行役者。
古人常因戰爭而遠行在外;而今我的弟弟也在進行艱辛的戰役:已經五十歲,才偕一妻二子到異國討生活。
他小我六歲,我十五歲就負笈離家,兄弟相處的時日不多,彼此個性略有差異,說不上相知。我雖很能欣賞他於公眾場合言談的風采、自成體系的表達,卻未必贊同他過度包裝自己徒然帶給自己的心理壓力。兄弟兩人談天,時常飛黃快綠;不免也有話不投機、悵悵收住的情形。但正像古人說的「棠棣之花,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兄弟是天生相屬的關係,就像花光必定輝映花萼。歷史上感情最好的兄弟大概要算蘇軾、蘇轍。蘇轍曾說:「人居平安之世,不知兄弟之可恃,而以至親相責望,則兄弟常多過失,易以生怨,故有以朋友為賢於兄弟者。」蘇轍的意思是,再好的朋友也好不過「天屬」的兄弟之情啊。就像今夜我執筆思念小弟,遙想他留學歸國後謀事的困蹇,幾度轉折而終於無助回到他求學的地方,一切只能付諸心底嘆息。
一九九二年他獲碩士學位返國時,送我一棵半寶石樹,我稱之為「玉樹」。傳說漢武帝曾起造神屋,在屋前種了一棵以「珊瑚為枝、碧玉為葉」的玉樹。小弟送我的這棵玉樹,非青非綠、其顏色如菜葉,不是上品。因他求學經濟拮据,買不起貴重物品是很自然的。但銅絲綑紮的根石及半寶石綴掛的玉葉,在我眼中,已不是商品價值可秤量,而是同一根繫、同一庭屋長大的如玉般溫潤的親情。
蘇軾懷念弟弟的詩:「人生到處知何似,恰似飛鴻踏雪泥」。我的弟弟也是飛鴻,今夜他知我正凝視鴻飛後泥上的指爪嗎?月圓了,月又缺,曾經是懵懂的孩童,一轉眼竟已過了半百。生命不可能長好,這一點我早有體會,從而不敢深想來年自己行腳何處,家人會在哪一時刻、哪一個地方一起望月。
蘇軾受誣陷關在牢中時,蘇轍曾上書皇帝,願捐棄自己一切官職封賞,只求抵償其兄之罪責。我無能及此,但願小弟在秋風漸起的南半球,有貴人相偕相助,走出經濟牢籠,擁有一片天。我渴盼再看到他玉樹臨風般的神采,也願以珍藏的玉樹回憶,安慰天涯的遊子。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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