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靜謐生活】 遺落的玫瑰 
 
  2009/4/30 | 作者：林文義
 
  遙遠的親子關係，距離與心靈偶在年少思索之時，多少是孤獨繼而自傷的想像，或者猶如臨水拈花的輕愁淺悒，離家遠遊的父親，若遠還近，但見他靜靜凝視，不語時彷彿怯又似乎難言之陌生；奔波於人間，所有的生命悲歡兀自吞嚥品嚐，父親，總像若隱若現的光影；乃待成年，為人父母，方洞悉此份無奈。

這份在父親別世多年後，以之感觸落於紙筆，想是幽然嘆息乃至連自身皆是無言以對；盡力追索父親生前的行止，公私領域之愛恨情仇，被時代誤認的、誣辱的、謠傳的種種……詮釋謎樣的父親，比聆聽父親還要艱難。

這般地感同身受，發生於二○○七年初夏某個異常靜寂的子夜時分。承命編選九歌版《九十六年散文選》，書桌堆積著大量的各報副刊及文學雜誌，比起自我的文學書寫，毋寧是更為重大的心靈工程；不容輕漫疏忽，許是一向苛求文學高度，或者說孤傲地以「斷代散文精選」的評比準則，不諱言亦有私己的將之嚮慕的各家名作收集以念的倫執。我排除了各種文學獎、網路文學的蒐尋，力求「延續以及創新」之信念，試圖呈現二○○七整年之佳構。

各家名作集為年度文學，當是此一文學荒蕪年代的不屈印證，欣喜於年末終得之圓滿；怎知自忖圓滿完事，竟因之疏落一篇卓越之作，晴天霹靂地引以為憾，至今依然心痛不捨。

明明「中華日報」副刊擇之三篇，竟遺落了前輩亮軒先生的深情佳構：〈玫瑰父親我〉（二○○七年六月二日）以描述父親馬廷英先生為題，彷彿相隔時空遙相呼應，冷靜、深邃地與別世多年，似乎熟稔似乎陌生的親子交會，死生契闊，典範如前之情怯意深，「玫瑰花」作為記憶的接壤，夢中依然香郁氤氛，字句之間俱是天問，這塵世幽然何如？

年度散文選若說是建構文學花園，縱使花樹泉瀑，池石彩亭再美，缺這玻璃一束，於我猶若未竟之心靈破缺，是我難以推諉的過錯。

二○○八年三月十日，午後暖陽正好的九歌年度選發表會。散文類編選者之我，遙看金石堂建國南路店「我們的書房」二樓後邊露台那株枝葉繫茂的尤加利樹，忽感倦然恍惚，一種欣慰裏隱約地心虛與悵然，對著滿室作家朋友，我竟不知所措，談及編選過程的話語時而脫題跳躍……結語前終能向未臨現場的亮軒先生深致歉意，說：我，遺落了一束玫瑰……。

回首《九十六年散文選》的出版行世，又是歲月幽幽一年已過，曾面見亮軒先生，提及我的疏漏及悔憾，溫文爾雅的文學前輩反而不以為意的勸我寬心就是，坦然笑容溫慰體恤，猶若遺落的玫瑰恆在我時而念及的無垠香郁。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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