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ut I say you'll see , I'd make you see
Every detail of this damning life
-Tizzy Ba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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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凌晨一點時,許文盛開始坐立難安。
他想嚼口香糖來緩和情緒,又因擔心顯得輕薄而作罷。他於是想到再清點一次架上商品,但這樣又很可能錯過她進門的那時刻。他期待已久,彷彿這刻是他一天中最清醒的時候。怎能錯過親口對她說歡迎光臨的機會,他想。然而緊張卻束手無策讓他更顯得更加頹喪。
電話鈴響時他著實嚇了一跳。是一個年輕女生的聲音。
「偉哥最近怎麼都沒上線?少了團長真的很難撐耶。」
「要工作,真抱歉啊!」
結束對話後,只剩廣播歌曲陪伴。他走到離自動門尚未啟動的距離,看著黑夜裡鏡中的自我。煙癮犯了,卻壓抑著。他再撥了一次稀疏的前髮,要把它們都歸順到鏡框末稍的耳背裡。
看起來很好,他嘗試對自己說。
***
代值大夜的那夜,她第一次走進許文盛的世界。歡迎光臨,他說。她低著頭,醉紅了臉。她的美引起許文盛的遐想,但對他而言太過年輕了些。女人拿起解酒飲料要結帳,卻彎腰吐在收銀台前。許文盛扶著她,像父親小曾對待他那樣輕拍女人的背。
女人開始啜泣,但隨即又馬上忍住於是咳個不停,許文盛只得持續守著,直到她平靜下來。他替她擦了嘴,要她在椅子上休息,接著勤快地把地板清理乾淨。她坐在椅子上好一段時間,只是望著窗外那片深沈,不發一語。許文盛像個護衛,只是靜靜守候著。她終於起身,走到收銀台前向許文盛道謝。
「謝謝你。」說著她從皮包裡拿出一張千元鈔票當作清潔費。
許文盛一時愣住了,他拿著那張鈔票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感受。她對他微笑,睫毛膏都花了。
「原來妳在這裡!」一個男人從黑夜裡竄出。
女人瞪著男人,兩人開始爭執。拉扯之中,她被帶了出去,空蕩蕩的便利商店又回到凌晨一點以前,如同夜裡的路燈般孤獨寂靜。
許文盛望著那黑夜,長久沈默著。
***
他後來才知道,女人總會在凌晨光顧。為了這個灰姑娘他和店長商量調班的事,私底下也重新開始找新工作。身為一個男人,許文盛有許多悲哀之處:肥他胖、他掉髮,更甚至他貧窮。長期靠著微薄打工薪水的他,在家裡度過了三十五個年頭。他對外宣稱自己租房子住,卻也不敢邀別人來家裡頭坐坐。過去兩年他在線上遊戲找到一片新天地,網友們依著他的暱稱「偉哥」拱他為大家長。但除了交易寶物的額外收入,許文盛的經濟狀況實在不好。日復一日的虛擬殺戮,已成為他生活的一部份。他只在這方面在行。
當女人再次進門而入,許文盛感受到近乎啟示的喜悅。她好美,這次她笑著看了許文盛一眼,他也笑了。
「一共是一百五十八元,收您兩百元。」他說。他想多說些什麼。心裡又冒出了許多悲哀的想法。難道要干涉她的感情生活?難道要和這小他十歲以上的女人一起看電影吃飯?更難堪的是,許文盛根本沒有約會過。
她拿起商品轉身離去,留下許文盛和他那唯一一句機械式言語。喜悅後的悲哀侵襲而來,許文盛回到那什麼也不是的,自己。
***
兩下左鍵。
龐德單手持槍,逼近。就像沒有明天一樣,他征服了死亡。當最後一顆子彈穿越了淌血的胸膛,他宛如悲傷的死神消失蹤跡。
許文盛咬著洋芋片注視他的一舉一動,眼光裡炯炯有神。他關掉視窗,接著關掉電源,螢幕上上只剩下那張不起眼的臉龐。也許他需要一把槍(甚至二十把),或者他需要一張性格的臉龐與完美的身體。
這些想法都是幼稚無趣,他不斷自嘲,如同失敗者那樣喜好幻想。但在他心底真正在意的,是女人的心。
她正受苦著,許文盛忍不住這麼想。
***
已經一點了,她還沒出現。
他從髒亂的房間裡走出來,從昏暗的網咖裡走出來,換上制服,站在這深夜唯一光明的角落。他詢問過,要開一間漫畫出租店需要多少資金。他準備跟朋友商量合夥貸款,他準備要當老闆。對了,減肥。減肥是很重要的事。他決定每天都要固定去晨跑,至於頭髮,乾脆理個光頭。許多個性的男人都在光禿禿的頭皮上抹油不是嗎?他對自己說。
夜深了,緊張使他疲憊。他坐在她曾休息的位置上,等待著。他想著許多台詞,又否定了所有台詞。最後他唯一想到的,就是跟女人說自己要開一家漫畫屋的事。如同許多男人一樣,內心寂寞,卻只懂得講一些好讓自己體面的事。
一點半了,她還是沒出現。
許文盛仍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