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失敗……」

張醫師叔叔說著。

「失敗有很多種，有些人的錢是賭博輸去的，有些人的錢是玩女人玩去的，有些人的錢是被別人倒去的，但，你爸的錢是做生意融化去的……」

我靜靜地聽他說，沒有回話，但其實心中並不開心，也不以為然。其實他只是不免感慨吧！對父親那「太能忍了」的這一生，對痛、對人生的纏鬥與掙扎，最終還是失敗了的不免感慨吧！

但那時候，我仍太倔強，很把父親生意的失敗想成是他的過世所引發的無可挽救，所以，即使是失敗，至少要同情地不捨或不忍心，甚至要想成更壯烈一點，不應該和賭博或玩女人……那種人的不檢點相提並論。

但對張叔叔而言，這些「失敗」卻都是一樣的。對一個男人，對一個那個時代的男人，對一個在台灣的當家的男人而言。

或許，他認為「失敗就是失敗，並不因為原因而有差別」；也大概因為他已看了太多人的太多好好壞壞下場的漠然；甚至，也因為他是那群父親的結拜兄弟裡，唯一靠醫生專業謀生、十分自愛的高級知識分子，所以不免對純靠做生意賺錢的其他（有的玩得很凶的）叔伯有著有意無意的敵意。但，那時太年輕的我並看不出這些，這是我到了和當時叔伯一樣年紀的多年之後的現在，才比較能體會的點滴在心。

但這些也可能只是我的破落戶子弟的徒然妄想，或許張叔叔是全然善意的啊！

也就這樣，當時的我，坐在那客廳中，坐在那些房門上童稚的小孩毛筆字卻慎重地裱了框的春聯前，是很失落的，自己好像失去了像他們家小孩被認真對待的疼愛而惋惜，只能更為沉默地自怨自艾。

但更真實的，卻不只是不得不承認自己畢竟已是孤兒了的難過，而是一方面要受人眷顧，不能不滿懷感激而更緊張，另一方面卻好像還要為了父親的失敗而被教訓的難堪，而且，仍然要表現得有禮貌、得體，更坐立難安。

突然，不知為何，我腦中閃過父親那「形」很美但也很怪的結石。默然不語地，卻像被認真對待的藝術作品般……

竟就在那時，在妄想的燒瓶裡，也在我自怨自艾的失落中。

或說，在我腦海深處……

但那寶石般的結石，卻反而兀自閃閃發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