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在天涯,
天涯日又斜;
鶯啼如有淚,
為濕最高花。
──唐.李商隱〈天涯〉
才讀第一句,畫面感便強烈得教人睜不開眼。淡青,湖綠,溫暖又悵惘的春日,陽光才燦燦浮出,很快日頭偏斜,被曬過的衣褥泛起寒涼的底層。原來,畢竟還是早春,皮膚上薄薄一層暖意,可以如此輕易就被撕剝,反而比較接近「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的哀傷了。而畫面裡就再沒有第二個人,獨自悄然小立在天涯,原還可貪圖個人的偏安,誰知日「又」斜了,教人心頭不禁一慘,真是只一個「無常」了得。再下去就只有「無解」可解了──因為一個「最」字:一朵開在最高枝的花,本也就兀自生滅,沒有什麼濕不濕的。寫意的花鳥圖上,孤高的一朵露濕的花正盛開,一旁鶯啼無聲,無人知是啼出了血淚。藝術的顛毫之境,唯有以生命剝肉剔骨大死一番來換。花是鶯的真我,最高的臨在,就是如此難見難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