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2-31 21:37:37 落葉之楓

【藝文賞析】看麻雀

【藝文賞析】看麻雀 
 
  2009/12/31 | 作者:文/蕭瑤 圖/陳碧雲
 
  輕緩的腳步,還是弄出一些聲響。一群麻雀被土地上沉厚的聲音驚起,群而飛出,好似其中一隻麻雀聽到了異樣的騷動,便吆喝著其它的鳥兒一飛,但再飛也不過一公尺高,僅僅五步遠,便又群而飛下,低頭不斷啃食地上那些小石塊,或者我們看不見,而這些小小動物們卻找得到足以飯飽的食物。

麻雀全出動,在樹林間、公園裡,像一群小小小的強盜,蠻橫地掃過林梢,步道,或是盪鞦韆的午後,毫不在意路旁的石塊叢木草坪,更不用說我們這兩個看起來無事的老夫老妻。

是的,因為看起來無事的兩個壯年人,無意中卻撞見麻雀悠閒自在地從草地上群飛群落,飛不高的翅膀無所企求,好像我此刻心靜平和,早無大風大雨的期待與野心。《莊子》裡說只飛三尺高的燕雀,嘲笑那一飛九萬里的鵬鳥,小小腦袋提出一個大大疑問,既然在樹上樹下飛起飛落就可溫飽,為何要飛上青天?尋那看不見的邊際線?《史記》裡項羽高喊「燕雀焉知鴻鵠之志」,表明男兒志在千里,燕子麻雀豈能知道大丈夫的豪氣?不過,到底燕雀或是鴻鵠誰是對的?對與錯之間好像也沒有特殊的癖好與標準,反正得失成敗最後還不就僅僅寫成歷史的一頁數行字,呼呼口號喊喊標語,人間事男兒志也就唱出一場大戰,並製造一個新的朝代,如是而已!

陽光與陰雨輪流出現,今年的天氣怪的離譜,運動與散步總要選在陽光最可能露臉的午飯之後,我與丈夫吃過飯,把手邊忙亂的稿件丟在一旁,尋個時間的空隙,鬆乏一下僵硬的肩膀,走到公園,轉動筋骨,輕扭關節,讓身上過多的肥肉有一點消散的好去處。散步之後,我們坐在樹下長椅,喝著水,觀賞鳥雀的飛起落地,看那不斷重複的動作,讓整群的小翅把公園點綴成一場褐色亂雨的天下。

但這場景讓我的靈魂遊走到另一個時空,想像自己年已老邁,進入一個垂垂老矣的耋耄時光。在平日的午後與丈夫兩人並坐在樹下看麻雀,老年人的慢動作與心境;彷如坐在那裡,隨著時光開啟回憶的黑盒子,在一般人上班的時間,所有人都擁有一份屬於自己的勞累與壓力時,我倆卻在公園裡散步,這豈不是倚老賣老的歲月的傑作?老漢雖然不提當年勇,卻也沒有一個老漢不提當年勇,而老年的歲月似乎老得只剩下細數過去的風光歷史而已,往前一看,踏過的痕跡足足累積成一座半個世紀以上的小山;往後一瞧,生命的燭光在風中搖搖擺擺,像隨時一陣小風就煙熄火滅,僅存一縷青煙。

我不禁啞然失笑於自己的閒散與放逸,還有一點淡淡的無聊想像。看麻雀的我,離我初至這個世界,啟用這一個名字的命運之後,至今已過四十年,下一個四十年何在,不用問也就不必感歎,人間之步履總是如此快又如此慢,老調重談的時間消逝的歎息,怎麼能歎息,出結果呢?縱使明白人間之逆旅,百代之過客,依然還是過客,不是歸人。

世間變化無窮,人事更迭無可掌握,生命起伏之間的落差更是無可捉摸,平順的一生說不上幾個有趣的故事,但起伏的生命卻一頁一頁寫下傳奇,究竟我們渴望平凡或是頓挫呢?而如果,如果我真的老矣,飯後坐在樹下休息,與丈夫兩人看著一片草坪、一群覓食的麻雀,兩人的四片嘴唇、二條舌又能道出何種趣味來,難道不是過去的幾滴英雄淚、兒女經、還有那恩怨情仇的、愛恨交關的友情親情愛情,或者工作職場上殺伐一番的得意與失落。

也許,更多的關注是在那曾經令我傷心、令我傷悲的某個人,竟然早一步離開世間。令我氣得跳腳,散播謠言曾害得我名譽大損的那些人;十指所指,眾惡所生,恨不得驅離的那些仇敵;眼紅嫉妒、扯後腿、拚老命要爭一時的那些事、那些人,也在昨日消失蹤影,化成一坏黃土,一片荒草。白髮蒼蒼裡,沒有黑得徹底的髮根,總是有少數幾根在頭上叛變,人人有獎,皆是一樣。眼見著所有事情氣憤悲痛、歡喜得意,都已被歲月啃食殆盡,剩下回憶的骨架,留存在午間茶餘後只剩下言語吐出的的一道影子,談論的殘香還沾著唇邊微微翹起的嘴角,好人惡人善人壞蛋,卻早早葬身在時光流逝的某一個年月日中。

如此這般,我不禁要問自己,額上的白髮竟然還能增生出多少煩惱的髮絲?剩下一點的灰色記憶還要做些什麼呢?尋仇已經找不到當年的敵手,愛恨交纏的小人也早已失去蹤跡,不知道這無聊無爭無事無亂的老年,還能如何寫下生命的篇章?

回過神來,眼下的一切還停格在這一年二○○九,過去的已經過去,該氣該恨該樂該喜的已經被記載在天地的歷史中,未來的歷史還要繼續往前邁進,此刻的人生又該如何書寫?

看一看,麻雀從過去飛到現在,還要從現在飛到未來,現在看到的一大群褐色小點飛過草坪的藍色天空,將來更老更老時,滿頭白髮時,也還要再看。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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