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呼喚桂河
2010/1/20 | 作者:鄧榮坤/文 沈海/圖
此刻躺在我腳邊的
是昨日吹號要我們衝鋒的人
號角已不知飛到那裡去
嘴唇緊緊的吻著泥土
陌生的人潮有陌生的心情,陌生的心情有陌生的臉譜,陌生來自於心的距離,一如面對這條河時,激盪不已的心海,一種屬於歲月的悲歡,像炙熱的陽光,垂直插進了肌膚上的每一個毛孔。痛,是唯一的感覺。
遠方自凝視中逐漸被吵雜的聲浪阻隔時,一些被惦記著的故事,在現實生活中被重新提起……好像從一陣激烈的槍聲中驚醒的午後,站在桂河大橋畔,眺望初夏的泰國風采時,似乎有許多悲壯的情事,陸續沿著凌亂的掌紋登陸。
槍聲,來自遙遠的歲月,來自遙遠的記憶。
記憶,源自於很遠很遠的往事,自電影影片中跳進腦海的烙痕。依稀中,跳動的黑白影片裡,有一群英勇的戰士,在別人的土地上,以自己的生命作為賭注的籌碼,被迫參加著一場似乎看不到明天,也聽不到收成時歡呼喜悅聲的遊戲。
在槍的凝視下,遊戲是殘酷的,連太陽也失色的晨昏,唯有禿鷹忠實記錄著黝黑槍管裡蹦出的火花,與生命被撕裂的傷痛驚叫。
昨日砲聲硝煙掩蓋的天空
雨已刷洗過
風在這兒停息止步
看我緩慢的移動皮鞋
在槍的淫逼下,許多人像迷失的羔羊,在俘虜營裡竄不出路的方向,只有接受煎熬的歲月,如閃躲槍彈而失速墜落的禿鷹,跌落山谷而無人問津。
狩獵者已經走過的歲月,腐爛的屍體很難被多一眼的眷顧時,只有等待,等待下一回合的槍聲響起。
槍聲似乎很快就響起,在橋的弧形撐起了泰國的天空時,許多勇士以血塗寫著日記……陳舊而簡陋的紀念館中,被釘在牆上,關於桂河的褪色照片,已聞不到血腥的味道,但是,槍聲的驚嚇,卻那麼輕易而強烈控制遊客整個心靈。
曾經滴落的血水,如河水般慢慢流過泰國的土地,在橋畔露出燦爛笑顏的遊客,似乎已經不記得槍聲連續侵略胸膛的驚悚,而一腳踩在橋上,一副若無其事的瀟灑,和與我無關的輕鬆樣子,透過相機的膠卷,記錄因為毫無牽掛而逐漸豐盈的臉頰,記錄休閒鞋上那雙沒有經歷砲火洗滌與聲聲獵殺的腳。
佛陀無語的午後,一群僧侶緩緩自桂河大橋畔走過。
關於槍聲,關於驚叫,關於久遠的歷史,對他們來說,也許只是恆河中千百萬粒沙中,其中的一小粒沙,絲毫沒有太起眼的歷史。
當過去的情事都拋盡之後,遊客很難自僧侶沉穩的步履中,找尋過去的槍聲,可是,當我走出了桂河大橋不遠的紀念館,佇立於橋畔遠望對岸濃密的森林時,似乎發現有太多迷失的靈魂,在黝黑槍管的監視下驚聲尖叫,叫聲響遍了河的兩岸。
等雨再把天空洗淨
會是明天
風還會止步停息
看我緩慢自屍體中爬起
緩慢的移動皮鞋
只有一隻禿鷹飛過的午後,在搭建桂河大橋的日子裡,這裡的天空應該也有禿鷹飛過,飛過的禿鷹沒有為他們帶來家鄉的訊息,帶來的是戰爭殘酷的噩耗,與更加熟練的向屍體俯衝的姿勢!
當槍聲遠離之後,河水流向遠方的堅持依然繼續被堅持著,在遊客刻意遺忘的行程裡,這條河的名字只有在相機的膠卷中顯影,或在一些旅遊的畫刊中被三言二語輕鬆交代,剩下的是遊客夜宿五星級飯店時,自燈紅酒綠的愉悅氣氛中,逐漸被遺忘,或根本就未曾有過的心靈狩獵。
當凌亂的心事如同當年凌亂的槍聲,自掌紋中陸續登陸時,我在桂河畔的凝望,一幕幕的往事,如黑白電影片段中,隨時會自槍管蹦出的火花般,自荏弱的心靈跳動著。遠方,是燦爛的陽光,而更遠的遠方,是否下著雨?
註:內文出現之三段新詩,摘錄自喬林〈連載戰事〉一詩。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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