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晚，哄妳睡覺時，妳突然抱著我，連親幾下，喊著要我跟妳媽要一直陪妳睡，「不可以走開喔。」

妳大概發現了，不少時候，妳一入睡，我跟妳媽，便悄悄起身，分頭鑽進自己的書桌前、電腦裡，埋頭開始做自己的事。被妳發現的「機會」，其實並不高，畢竟妳一躺上床，多半睡得很熟。不過那少有的幾次，發現床邊無人、只聽得隔壁書房電腦鍵盤此起彼落的驚醒，卻可能讓妳在心頭上以為「爸媽每次都這樣吧」！

怎麼可能呢！我的意思是，我們怎可能置妳於一人的孤單而不顧呢！最常的畫面反倒是，妳睡著後，妳媽點亮燈，幫妳修剪手腳指甲；再不然，便是替你擦擦藥膏，修補一下妳白天像個小男生似橫衝直撞留下的小傷疤；更多時候呢，我們什麼都沒做，而是在燈下，欣賞妳入睡後，乖巧得不得了的臉龐。我輕輕捧著妳的腳心，捏一捏、揉一揉，滿像變態男一般，放在嘴裡咬一下。妳媽媽會瞪我，眼神彷彿「要咬怎不咬我啊」！我多半假裝有看沒有懂，繼續把玩妳的小手小腳。

是啊，我們怎捨得放妳一人在孤單的黑暗裡呢？

我們不過趁著妳「終於」入睡後，家中突然清靜下來的時刻，趕緊回到我們作為一個社會人、上班族，必須處理很多事情的現實世界裡。妳醒著的時候，總會盯著我們，要這個陪遊戲，要那個講故事，我跟妳媽分頭應付，輪流陪妳，時間遂切割得零零碎碎。雖說這是當妳爸媽的歡喜宿命，但有時候呢，仍不免相互抱怨對方，怎不多陪妳一會？好讓自己把事情處理完。

妳顯然也逐漸懂得大人的現實生活，有一次，我就聽妳隨我走出書房時，還回頭對妳媽交代：「那好，等妳『處理』完事情後，再來遊戲室陪我好了，走，把拔，該你陪我了，請你牽著我。」彷彿遊戲總動員一樣，妳心中自有一套規則，誰該上場？誰可以暫停休息？妳自有一把指揮刀，指向誰，誰就得按號令行事。誰教我們，是妳爸媽呢！

但，我們實在很珍惜，妳入睡後、未醒前，那一段我跟妳媽多出來的清閒啊。那是我們回到現實世界，從妳給我們的一段卡通式歡樂裡抽身的掙扎，我們多不願意，卻不得不然。我們終歸是成人啊，要應付這，要處理那；有些事有些人，令我們費心但開心，有些呢，則每每令我們焦頭爛額。可是成人的世界，怎麼能一直閃躲、逃避呢？我們最欣慰的，是每天拖著疲憊身心返家時，一看到妳慧黠多變、古靈精怪的樣態，那些白晝的喧囂，都隨著身後關上的大門，被拋到九霄雲外了。管他呢，明天再說，今晚有寶貝妳，就很足夠了。

就如今夜，我的電腦鍵盤滴滴答答響著。妳媽在另一邊，專注盯著螢幕上一張張的簡報檔，準備明天的活動。我們的夜晚，很平靜，我們的心思，很簡練，我們的寶貝，在隔壁房間睡得正熟。這人生，再怎麼多變，都穿不透我們在這裡構築的三人世界。我跟妳媽，珍惜獨處，是為了更愛妳。

【2010-02-05/聯合報/D3版/聯合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