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文化】縱橫古今【閒話中國人】反對奇裝異服 又愛趕時髦
2010/3/2 | 作者:易中天
一般的說,所謂「時髦」,總是新奇玩藝。趕時髦,就不會反對奇裝異服;痛恨奇裝異服,就不會趕時髦。中國人反對奇裝異服,又愛趕時髦,豈非莫名其妙?
說怪也不怪,原因就在中國文化的思想內核是群體意識。
依照群體意識,每個人都是群體的一員,每個人的生存都要以群體的存在為依據,每個人的價值也要以群體的判斷為標準。換句話說,每個人的尊卑、貴賤、優劣、是非、善惡、美醜,都歸群體和他人說了算。
更何況,服飾這東西,原本就是穿給人看的。如果沒人看,穿得再漂亮也沒有意思。陸游詩云:「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花兒尚且不能無人觀賞,況美貌盛裝之人乎?所以愛美的女子一旦無人觀賞,也就無心梳妝。這就叫「士為知己者用,女為悅己者容。」
既然穿衣打扮,原為讓人觀看,則每個人的服飾,便必須依照對象而確定,不能隨心所欲,別出心裁。
完全不假修飾,固然粗野鄙俗,讓人「看不起」;過於講究修飾,又未免虛偽做作,讓人「信不過」。所以孔子說:「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彬彬,就是「相半之貌」。文質彬彬,就是既文雅又樸質,既有修養又不失本色,這樣才是真正的君子。
正人君子既然必須「文質彬彬」,當然也就不能「奇裝異服」。奇就是「不正」,異就是「不常」;不正常,也就「不正經」。不正經,不是「歪」,就是「邪」。奇裝異服既然是「邪門歪道」,正人君子當然穿不得。
那麼,其他人呢?更穿不得。因為其他人似乎更沒有資格搞特殊。奇就是「少見」,異就是「不同」;「少見」便難免「多怪」,「不同」則異於「凡響」。
如果是老外,自然「稀罕少見」;如果是皇上,自然「與眾不同」。所以,老外和皇上的服飾雖然和咱們不一樣,卻不叫「奇裝異服」。中國的普通老百姓就不行了,要啥沒啥的,有什麼資格自行其事、與眾不同?既然沒有,那你就規矩點。
實際上,奇裝異服之所以遭人物議,表面上看是因為不合「禮」,實質上則是因為不合「群」。想想看吧:大家都穿這樣的衣服,你卻偏要穿那樣的衣服,這不是存心要和大家過不去嗎?不是存心要讓大家瞧不順眼嗎?不是公然不把大伙放在眼裡嗎?不是太狂妄、太自大、太目中無人、太自以為是了嗎?難道別人都不愛美就你懂?││厭惡、反對、痛恨奇裝異服者,大多是這種心理。
不能說這種心理毫無道理。道理也很簡單:既然服飾是對他人的尊重,那麼,穿著「奇裝異服」,當然也就要被視為對他人的蔑視。並且不僅僅是對某一個人的蔑視,而是對群體的蔑視,這就理所當然地會引起「公憤」。
至於穿著過時服裝,用過時的方式裝飾自己,情況則又不同。表面上看,這也是「不合群」。但這種不合群,並不是故意和大家作對,更不是看不起群眾,反倒會被群眾看不起,當然也不會引起反感、憎恨和敵意。
趕時髦的情況又要複雜一點。中國人愛趕時髦嗎?愛的。中國人承認自己愛趕時髦嗎?不承認。所謂「時髦」,即「流行於時者」。沒有一定的人數,就稱不上「流行」。所以,時髦也是一種群體行為,但與奇裝異服不同。奇裝異服是「標新立異」,故意「與眾不同」;趕時髦則是「隨波逐流」,生怕「落伍掉隊」。二者之間,有著本質的差別。
事實上,中國人反對奇裝異服,並非反對「時髦」,而是反對「獨異」。「獨異」是一個人和大家伙兒鬧別扭,所以會成為眾矢之的;「趕時髦」則是大家一窩蜂地去做同一件事,當然不會犯眾怒。
其實,趕時髦的人都有一種「合群性」。他們眼看得群體前進了,生怕跟不上,這才去趕。因此毋寧說是「合群之心太切」,過於猴急而顯得可笑,不夠穩重而被人鄙夷。可見,趕時髦即便有什麼「不是」,其錯誤也不在「時髦」,而在於「趕」。因為依照群體意識,要時髦,也得大家一起時髦,你一個人匆匆忙忙地趕什麼呢?
然而,時髦這玩意,不趕又是不行的。不趕,就會過時。一旦過時,再趕上去,反倒更加可笑。同樣,太趕,也是不行的。因為是時髦,就不會是「老一套」,總是新鮮玩意,也就多少有些風險。如果還沒弄清它是否會流行於時,就匆匆忙忙趕了上去,結果無人響應,豈非成了奇裝異服,或奇裝異服的跟屁蟲?
這就不能不預留後路。辦法則是宣布自己不趕時髦,甚或視趕時髦為可鄙。結果,趕時髦就成了一個貶義詞,專一用於那些追新逐奇趕潮流跟浪頭,手忙腳亂變來變去的人。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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