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必須先問你是否了解自己為何會來到這裡。」醫生問我，他厚重的眼鏡後面是一雙呆滯的眼睛，我猜他的年紀不會超過三十歲，相信他也是接受過手術的人。

「我將要在這裡接受手術。」我欠了欠身子，回答他。「今天是我成年的日子，這十五年來我接受的教育就是為了這一刻，我相信我已經準備好接受它了。」我回答醫生。診療室的四面牆壁和天花板都被漆成灰白色，給人一種陌生、疏遠的感覺。

我看見醫生從抽屜裡取出一頂銀色的金屬帽出來，他將帽子戴在我的頭上，我感覺到帽子表面泛著令人酥麻的靜電。他接著對我說：「這台機器會透過你的思想追蹤你體內的重要部位，讓手術能夠順利進行，所以我要你專心回答我接下來的問題！」他的聲音稍微停頓了幾秒鐘，接著他對我說：「我要你回答我，你認為自己是理性的嗎？」

「不！」也許是因為機器的催化，我發現自己的聲音彷彿並未經過大腦思考，而是直接從心裡最深處流洩出來。「十五年來的教育告訴我理性只是人類篡改感官的謊言，過度壓迫感官會讓人毀去，我們而應該將之精神化，美化，聖化。」

「很好，繼續談談你的感官！」醫生說。

「感官就是我受過的哲學教育，還有各種音樂、繪畫、寫作。」我發現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大，神情也逐漸激動起來！「我熱愛這種激情、這種創造力。我相信這才是生命的目的和源頭！」我感到莫名的激動，臉上跟著開始泛紅，很快的這種情緒慢慢化成一股熱流，逐漸從我的頭上開始擴散到全身。

我發現自己的意識以及思想感官跟著集中在那股暖流上，透過血液流過了全身，將藏在我身體每個角落的激情都吸收進來，整理成一塊完整的精神元素，最後流向大腦，透過天靈蓋慢慢向上飄離了身體。

我知道手術成功了！屬於我的靈魂正式脫離了肉體的束縛！

我從空中看到醫生將診療室的燈打開，輕輕的將我的身體扶起來，走向門外。我知道那曾經屬於我的肉體即將開始接受各種科學教育以及體能訓練，我想它將不會排斥這些無趣訓練。接著國家會給予這沒有靈魂的肉體一個合適的工作，也許它會成為某個機械的操作員？也有可能最後我的肉體被訓練成為保衛國家的軍人？

不過這些已經不重要了！我現在已經破繭而出，蛻變成一個思想。我可以自由地漂流到這個宇宙的任一角落。我無法想像如果沒有經過手術的我會過著怎樣的生活。必須困在笨重的肉體裡接受各種沒必要的科學教育以及體能訓練，為了維持肉體的健康而必須忍受飢餓、禁慾等原罪，這些壓迫總有一天會將我的靈魂消磨殆盡，只剩下疲憊的肉體在世上渾渾噩噩。

我繼續向上飄去，穿過了屋頂的窗戶，進入了無止境的夜空。

我開始感謝起這項手術的發明者，這種讓靈魂和肉體分開生存的技術的確拯救了全人類。當人類沒有了靈魂的激情和原罪，就能夠在社會上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維持永久的和平；而人類最引以為傲的靈魂也因為這技術而得到了解脫，化成一段電波，永久存在於宇宙間。

我慢慢將我的靈魂伸展開來，試著往更高更遠的黑夜飛去，我知道屬於我靈魂的旅程才正要開始。

自由時報-99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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