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從沒有團體生活經驗，住校第二夜，打電話說像當兵，每天要跑步，我心底偷偷叫好，他需要運動。

星期六放學，兒子直奔新生南路，六點就到家。進門後快步走進自己房間，關上房門。我端著水果打開門，見他趴在書桌上，埋首在兩臂間。情況似乎不妙，千萬個問題想問，卻不知如何開口，拍拍他的肩膀。

他沒有抬頭，低聲說：「學校很差，圖片騙了我們。」

「那些彩色圖片可能是校舍剛蓋好時拍的照片。」我說：「不過，你不能用建築物的新舊來判斷一所學校的好壞。」

「建築物是目前校內最好的部分」兒子歎氣：「完全不像學校，要早起集合點名唱國歌，晚上睡前再重複一次，像軍隊。但又沒有軍隊的紀律，學長可以隨便打學弟，好像流氓。」

不必細述，我也能想像從師大附中的生態中出來的學生，必然難以適應。

「媽媽！」晚上兒子主動跟我說話：「妳可不可以搬到淡水去住？」

「為什麼？」

「那樣我就可以不住宿舍。」

「你沒有住過宿舍，可能是短暫時間不習慣。」

「一間寢室住六個人，只有一個電插座，延長線可以連接出無限個插頭，煮咖啡、泡麵、吃火鍋……好像地下工廠。」他說：「我每天晚上都無法睡覺，別人都在抽菸、打牌、聊天……半夜才是學長的休閒時間。」

「那你怎麼睡？」

「我每天都戴著耳機，用更吵的音樂來蓋過他們。」

「你們同學們都不喜歡住宿嗎？」

「我不知道，但是可以看到的是，全班沒有一個人想讀書。只想躲著教官抽菸、賭博、嚼檳榔、打架。」

「那你呢？你在幹什麼？」

「發呆，夢想海水倒灌或者十級大地震降臨。」

「好一個幻想家！」我輕鬆的回應，心底卻憂心忡忡。

打電話到學校，果然，除非設籍在淡水，否則一律住校。

四妹開車載我去學校，順便看搬家的可能性。學校四周一片荒煙蔓草，海風颼颼，凍得我發抖。找到男生宿舍，請工讀生廣播。宿舍吵雜，廣播聲音太小，我們焦慮地等待。

當四妹提議上樓找時，兒子突然奔到我面前，眼眶盡是淚水。這是他幼年以來第一次落淚。海風冽冽，切割著我的心。只能勉力安慰：「忍耐一下，媽媽一定為你解決」。

那天，只能眼睜睜望著兒子走回他不情願居住的地方。回到台北，立刻給兒子寫信，安慰他鼓勵他。我知道效果不大而且他也不會回信。從此以後，每星期一都寄出一封限時信，估計星期三他可以收到，也許稍稍可以提升士氣，轉眼星期六就可以回家。

那學校四周極少住戶，買菜要開車到市區，我既不會開車也不會騎機車。搬家幾乎不可能。

有次星期五颱風來襲，晚上九點兒子全身溼透衝進家門：「學校怕海水倒灌，要我們全部學生快回家。」

那天晚上，兒子守在電視機前，等待停課的消息，直到半夜一點，沒有任何訊息。兒子怏怏上床。

其實我知道，既然是颱風天，星期六只上四節課，即使不去，也不會怎樣。但他又是守規矩的人，叫了一部計程車送他上學。臨走時他在電梯口問我：「下周有沒有放假？」我回答他沒有。他立刻又問：「那下下周呢？」

那年兩岸正緊張，大家都擔心對岸飛彈來襲，我卻聽到兒子在電話中跟同學說：「歡迎飛彈降臨淡水，我們就不必上學了。」

這學校也許並不差，但兒子確定不適應。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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